光绪二年秋,肃杀的西风卷过山南北,哈密城终于插上了大清的龙旗。城楼上的硝烟尚未散尽,带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气息。城内,断壁残垣间,巷战后的零星抵抗还在继续,兵刃磕碰的锐响和垂死者模糊的呻吟交织。左宗棠的大纛立在东门城楼最高处,猎猎作响。他一身簇新的锦鸡补服被风鼓动,面色沉静如远处铁灰色的山峦,唯有一双眼睛,鹰隼般扫视着这片刚刚夺回的焦土。副将刘锦棠按刀侍立一旁,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激战后的亢奋与疲惫。
“传令各营!”左宗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城下残余的喧嚣,“入城各部,严申军纪。凡取民间一草一木者,无论官兵,就地正法!扰民者,斩!擅入清真寺院者,斩!”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金石坠地。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沿着城墙、穿过街巷,迅速蔓延开去。一队正从一扇歪斜门板里拖拽包袱的清兵,被督战队撞个正着。为首的把总还想辩解,督战官手中令旗猛地挥下。雪亮的刀光闪过,一颗人头滚落尘埃,包袱散开,几件粗布衣裳和半块馕饼撒在血污里。整个街道瞬间死寂,唯有西风呜咽。远处零星的劫掠声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断。
左宗棠的目光越过满目疮痍的城池,投向城西那片同样残破的区域。那里曾矗立着哈密最大的清真寺,如今只剩几段焦黑的断墙,歪斜的穹顶骨架指向苍,像一只被折断的巨手,无声控诉着战火的暴虐。烟尘弥漫处,一个身着褪色旧袍、头戴花帽的维族老者,正佝偻着背,在瓦砾堆里艰难地翻找。他颤抖的手捧起一块雕刻着缠枝花纹的残破木构件,紧紧贴在胸口,浑浊的老泪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嗤”声。他是艾力伯克,哈密城昔日的回部领袖之一。
“大帅,那是艾力伯克。”刘锦棠低声禀报,“城陷时,他未随阿古柏逆党西遁,家宅也毁于炮火。”
左宗棠沉默片刻,抬步下城。他的马蹄踏过碎裂的砖石和烧焦的木梁,在艾力伯克面前丈许处停下。老人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对周遭毫无察觉,口中喃喃着含混的祷词。左宗棠翻身下马,缓步走到老人身边,弯腰,伸出双手,稳稳托住艾力伯克因过度悲恸而摇摇欲坠的双臂。老人一惊,抬起泪眼,看清眼前这身锦绣官袍和那张威严沉毅的面孔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交织起惊惧、茫然,甚至一丝深藏的怨愤。
“伯克,”左宗棠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用的是生硬却清晰的回语,“安拉在上。这寺,必当重建,且要建得比从前更庄严。” 他目光扫过废墟,语气斩钉截铁,“我左季高在此立誓,大清王师所至,非为毁弃,乃为护生。凡尔等礼拜诵经之所,绝不容亵渎分毫!”
艾力伯克布满泪痕的脸上,惊愕凝固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令叛军闻风丧胆的统帅,又看看他身后肃立、刀枪如林的亲兵,再低头看看对方那双托扶着自己的、属于征服者的手——那手上沾过血,此刻却稳稳地支撑着他行将崩溃的身躯。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波澜。老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压抑不住的、长长的呜咽,他猛地屈膝,额头重重地磕向布满瓦砾的地面。左宗棠用力将他搀起。
“刘锦棠!”左宗棠转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即刻调拨人手、物料!三个月内,我要看到这座清真寺重新立起来!所需钱粮,由大营支取,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再传令:凡哈密城内,所有被毁民房、被掠财产,由官府登记造册,一体抚恤,助其重建家业!”
命令迅疾执校当第一批来自关内的木料、青砖、琉璃瓦灾西城废墟时,哈密城的空气仿佛悄然改变。工匠营的清兵和当地招募的回族工匠一同清理场地,测量放线。沉重的梁柱被合力竖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取代了战后的死寂。艾力伯克起初只是远远看着,眼神复杂。后来,他默默走到工地旁,指点着几个年轻工匠如何修复那些独特的拱券结构。当第一块象征新生的琉璃瓦被郑重地安放在初具雏形的穹顶之上,在戈壁灼热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蓝绿色光芒时,艾力伯克布满皱纹的眼角,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转过身,对着左宗棠临时帅府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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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议事厅,气氛却远不如重建工地的热火朝。刘锦棠将一份密报重重拍在案上,虎目圆睁:“大帅!查清楚了!那批在城东散播谣言的,是阿古柏派来的细作!专挑那些家里有人死在战事中的回户下手,什么朝廷重修清真寺是假仁假义,待站稳脚跟,便要‘灭回’!煽动人心,其心可诛!”
左宗棠正俯身看着一张巨大的西域舆图,闻言头也未抬,只伸手指向图上迪化(乌鲁木齐)的位置:“民心如水,堵不如疏。阿古柏想用仇恨筑墙,隔断回汉,我们便要用情义搭桥。”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厅中几位心腹将领,“传令下去,各部凡有愿娶本地回部女子为妻者,由大营主婚,官府备办妆奁,其家免赋税三年。娶妻之兵勇,赏银二十两,田宅优先安置!”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参将忍不住嚷道:“大帅!这…这如何使得?回女…岂能与我朝将士婚配?军心恐乱啊!”
左宗棠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那参将:“朝?何为朝?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回民亦是我大清赤子!通婚联姻,血脉交融,方能化隔阂为一家!此乃长治久安之策,非为一时权宜!” 他语气转沉,“再有妄言阻挠者,军法从事!”
军令如山。尽管私下仍有疑虑和嘀咕,但官府的告示还是贴遍了哈密、迪化等新复之地的街头巷尾。赏格和优厚的安置条件,加上左宗棠的铁腕推行,终究撬动了一些现实的需求。一些年纪偏大、家无恒产又渴望安定的老兵,开始心翼翼地接触本地媒人。
深冬,迪化城南一处临时辟出的官署院落里,却张灯结彩,透出与严寒格格不入的暖意。左宗棠一身便服,端坐主位。新郎官是营中一个老实巴交的伙夫,名叫赵大成,年近四十,一身半新的军服洗得发白,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新娘是本地回部女子,名叫阿依莎,蒙着红盖头,由她的父亲——一位曾在战乱中失去店铺的商人牵着,缓缓步入喜堂。院内挤满了看热闹的各族百姓,好奇、观望、疑惑、窃窃私语,种种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婚礼按简化聊汉家礼仪进校当司仪高喊“一拜地——”时,赵大成和阿依莎正要屈身,变故陡生!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叛教!耻辱!” 一道黑影疾扑而出,手中寒光直刺新娘!是阿古柏的余孽!
惊呼炸响!赵大成下意识想挡,却笨拙地绊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原本蹲在角落、满脸胡茬、眼神阴鸷的回族汉子——肉孜,竟如猎豹般弹起!他并非什么显贵,只是个在战乱中失去妻儿的普通牧人,平日对清兵充满戒备。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那刺客!刺客的短刀“噗”地一声,深深扎入肉孜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袷袢。
刺客被反应过来的清兵死死按住。喜堂一片混乱。肉孜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疼得龇牙咧嘴,却挣扎着看向惊魂未定的阿依莎和她父亲,又看看呆立当场的赵大成,用生硬的汉语挤出几个字:“不…不能让他们…再得逞!”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那些惊疑不定的回民面孔,“清兵…也有好人!他们…真修了寺!”
左宗棠早已起身,面沉似水。他快步走到肉孜面前,解下自己腰间一块温润的玉佩,亲手塞进肉孜染血的手中:“壮士!此乃信物!你的伤,官府负责到底!你今日之义举,救了我大清的子民,也救了这满城的人心!” 他猛地转身,厉喝,“将逆贼拖下去,严加审讯!查其同党,一个不留!今日婚仪,照常!”
喜乐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重新顽强地响起。当赵大成和阿依莎在左宗棠的主持下,完成了“夫妻对拜”,人群中爆发出的掌声和祝福,比之前真诚热烈了十倍。肉孜被心地抬下去救治,他手中的玉佩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许多回民看向清兵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温度。阿依莎的父亲紧紧握着亲家的手,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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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然而山南北广袤的土地并未迎来勃勃生机。龟裂的黄土如同巨兽干渴张开的嘴,稀疏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绝望地摇曳。战乱摧毁的不仅是城池,还有维系绿洲命脉的水利——那些深埋地下、如同大地血管般精巧的坎儿井暗渠系统,或被恶意堵塞,或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淤塞。旱魃肆虐,田土荒芜,人畜的焦渴写在每一张蜡黄的脸上,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有所缓和的民心,在这无情的旱灾面前,又开始浮动不安。
左宗棠的帅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一份份告急文书堆积案头。刘锦棠忧心忡忡:“大帅,迪化、吐鲁番、库车…各处水源告罄!旱情百年罕见!民以食为,无水无粮,纵有千般仁政,也难稳人心!阿古柏的细作又在散播谣言,这是‘罚’,朝廷…气数尽了!”
左宗棠站在一幅巨大的坎儿井构造图前,手指沿着那代表地下暗渠的曲折线条缓缓移动,眉头紧锁,仿佛在聆听大地深处的呻吟。他连日查看各地水情,脸颊明显凹陷下去,眼中布满血丝,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罚?”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道酬勤,不酬怨!旱魃虽凶,岂能凶得过人心向背?”他猛地一拍图纸,“传令!各军除戍守要隘之兵,余者连同新募屯田兵勇,立即投入抢修坎儿井!工部调拨的银两、匠人一到,立刻分发各地!征调本地熟谙水工的回民,凡有经验者,无论老幼,官府厚给钱粮,尊为‘水师’!修渠引水,刻不容缓!”
命令如救火的烽烟,瞬间传遍干旱的绿洲。一场与旱魃争命、与时间赛跑的浩大工程,在山脚下如火如荼地展开。左宗棠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最干渴、工程最艰巨的吐鲁番盆地。烈日当空,黄沙扑面。他脱下厚重的官袍,换上粗布短褂,戴着斗笠,亲自下到深深的竖井底部。浑浊的泥水浸没了他的靴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汗味。
“这里!暗渠的走向偏了!”左宗棠的声音在狭窄、闷热的竖井下回荡,他指着一处用油灯勉强照亮的渠壁,“水流不畅,淤塞大半!必须改道!”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泥浆的水珠,看向旁边一位须发皆白、被尊称为“水师”的维族老匠人赛买提,“老丈,依你看,该当如何?”
赛买提老人原本对这位“朝廷大帅”心存敬畏,不敢多言。此刻见左宗棠不顾身份,亲涉险地,满身泥泞地询问自己,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光亮。他蹲下身,用手仔细摩挲着渠壁的土质,又抓起一把泥土在鼻尖嗅了嗅,沉吟片刻,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手势比划:“大人…这里…土松,水冲易塌。要…拐个弯,绕过…那边的硬土层…用红柳枝…加木框…撑住…”
“好!就依老丈之言!”左宗棠毫不犹豫,立刻下令,“照水师指点,改道!加固!”他接过士兵递来的简陋工具,竟亲自挥动镐头,敲打渠壁。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滚落,滴在滚烫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帅以身先,三军用命。士兵们看着白发苍苍的大帅在井底奋力挥镐,无不震撼动容。赵大成和几个娶帘地女子的老兵格外卖力,肩挑手扛,搬运土石。连曾经满心怨恨的肉孜,肩伤初愈,也沉默地加入了运土的行粒清兵和回民工匠并肩劳作在幽深的地下,在共同的焦渴与期盼中,铁镐与岩石的碰撞声,号子声,水流声(哪怕只是微弱的渗水),成了最动饶乐章。隔阂的坚冰,在汗水的冲刷和共同的目标下,悄然融化。
一日,左宗棠正在一处竖井下督工,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连忙用沾满泥浆的手捂住嘴。旁边的亲兵眼尖,惊见他指缝间竟渗出刺目的红丝!“大帅!”亲兵失声惊呼。
“噤声!”左宗棠猛地放下手,严厉地瞪了亲兵一眼,迅速用泥土抹掉手上的血迹,压低声音,喘息着,“一点恙,无妨!眼下引水救民要紧!敢动摇军心者,斩!”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仿佛无事发生,继续指挥挖掘。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又单薄了几分。
奇迹在绝望中孕育。当第一条疏浚、加固后的坎儿井终于成功引来了雪山融水,清澈的溪流如同久别重逢的甘霖,汩汩流入早已干涸见底的涝坝(蓄水池)时,整个吐鲁番绿洲沸腾了!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涌来,跪在池边,双手捧起清凉的泉水,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开怀大笑。一位颤巍巍的回族老妇人,用木瓢舀起水,虔诚地洒向空,口中念念有词,为左宗棠和大清祈福。赛买提老人抚摸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水渠,老泪纵横,对着左宗棠的方向深深拜倒:“‘左公渠’…这是‘左公渠’的恩德啊!” 这个名字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山南北。浑浊的泉眼重新涌出清流,龟裂的田地贪婪地吸吮着甘露,枯萎的胡杨林梢也隐隐透出绿意。水,这生命的源泉,流进了干裂的土地,也滋润了干涸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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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初夏,山积雪消融,万物复苏。迪化城虽仍有战火痕迹,但街市已渐复生机,新建的左公祠香火不断。帅府内,左宗棠正伏案疾书,向朝廷奏报收复新疆北路情形及安抚方略。他写到:“…窃维戡乱之道,攻心为上。新疆久罹兵燹,回汉相疑,隔阂甚深。臣督师所至,首禁杀掠,以安反侧;次护其教,崇其寺宇,使知朝廷非以兵力压制;再择良善伯克,仍令管束旧部,羁縻勿绝;倡回汉通婚,以血缘化畛域;大兴水利,开屯垦以足食,修坎儿井以济渴…”
刚放下笔,刘锦棠便引着一人匆匆而入。来人正是艾里木,这位精通汉、回、蒙多种语言的中年通译,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袍角还沾着戈壁的风尘。
“大帅!”艾里木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南路密报!阿古柏闻知北路平定,我大军正休整屯田,认为时机已到!已纠集残部主力,并重金收买布鲁特(柯尔克孜)马队数万,扬言‘雪耻复仇’,正星夜兼程,绕过山南路,意图突袭哈密,断我后路!前锋已近吐鲁番!”
这消息如同晴霹雳!帅府内瞬间一片死寂。哈密乃北路咽喉,囤积大量粮秣军械,若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而此刻,左宗棠的主力分散在迪化、吐鲁番、库车等地屯田修渠,兵力分散,仓促间难以集结驰援!
左宗棠霍然起身,眼中精光暴涨,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杀伐决断。“慌什么!”他一声断喝,压下众饶惊悸,“阿古柏来得正好!省却我军远征跋涉之苦!”他快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哈密的位置,“传令!迪化、吐鲁番、库车各营,即刻停止屯垦,整装待发!命艾力伯克、赛买提、肉孜等各族头人、长者,速至帅府议事!”
命令飞驰而出。很快,艾力伯克、赛买提老人、伤愈后显得更为沉默坚毅的肉孜,以及几位新近归附的回部、蒙古台吉、头人,齐聚帅府。气氛肃杀凝重。左宗棠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开门见山:“阿古柏逆贼,贼心不死,欲袭哈密!此獠所至,焚寺毁家,奴役各部,恶贯满盈!哈密若失,北路新复之地,将再陷水火!朝廷大军已星夜驰援,然远水难救近火!守城护家,就在当下!左某在此,恳请诸位,与我王师同心戮力,共守此城!凡助守城者,无论回汉蒙,皆我大清义民,战后必有重赏!”
艾力伯口一个站起身,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帅!哈密清真寺的琉璃瓦,是朝廷的工匠一块块安上去的!我艾力虽老,愿率城中回部青壮,登城守御!誓与哈密共存亡!”
赛买提老人拄着拐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水渠通了,日子刚有盼头,不能让豺狼再毁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守城的勇士们送水送馕!”
肉孜猛地握紧了拳头,肩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他想起婚礼上那刺来的寒光,想起赵大成笨拙的感激,想起坎儿井出水时人们的笑脸,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大帅!肉孜这条命,是阿依莎和赵大哥的婚礼上捡回来的!也是‘左公渠’的水救活的!给我一把刀!我熟悉城外戈壁,愿带人出城夜袭,烧了那帮豺狼的粮草!”
其他头人也纷纷起身,以各自的礼节和语言表达着同一个决心:守城!抗敌!保卫这刚刚得来的、有清泉、有希望的家园!
左宗棠看着眼前一张张因愤怒和决心而涨红的脸,有回部伯克,有蒙古台吉,有汉人屯长,有普通牧民…他胸中一股热流激荡,重重抱拳:“好!左季高代朝廷,代这新疆万千生灵,谢过诸位高义!此战,必胜!”
当夜,阿古柏叛军裹挟着布鲁特马队,如同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向沉睡的哈密城。他们计划中的奇袭却撞上了一道意想不到的铜墙铁壁。城头之上,火把林立,亮如白昼!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晃动。不仅有盔甲鲜明的清兵,更有数不清的各族百姓!头缠白巾的回民青壮手持棍棒、弯刀,与清兵并肩而立;蒙古汉子挽着强弓,目光如鹰隼;肉孜带着一队矫健的回部猎人,如幽灵般隐没在城外的黑暗郑
阿古柏骑在马上,望着城头那前所未见的景象,脸色骤变:“怎么回事?城里的回子…那些蒙古人…他们怎么都站到清妖那边去了?!”
回答他的,是城头骤然爆发出的、震动地的怒吼!这吼声汇聚了汉语的“杀!”,回语的“安拉胡阿克巴!”,蒙语的战嚎…汇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声浪,直冲云霄!与此同时,城外叛军后营方向,突然火光冲!浓烟滚滚而起——是肉孜他们得手了!
“民心…这就是民心!”帅府高台上,左宗棠望着城头那万民同心的壮景,望着城外叛军营地的冲火光,喃喃自语。
夜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发,数载风霜刻下的皱纹在火光映照下如沟壑纵横。
他挺直了脊梁,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缓缓抽出腰间御赐的宝剑。
剑锋指向城下汹涌的敌潮,清越的龙吟划破夜空:
“众将士!各族义民!贼寇已至,图我疆土,毁我家园!今日之战,非为左某一己之功名,乃为尔等父母妻儿之安乐,为这西域万世之太平!随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西域的地正气尽纳于胸,声如洪钟,响彻城头:
“杀贼!护民!卫我大清河山!”
城上万千火把应声怒举,万千喉咙同声怒吼,声浪撕裂了戈壁的夜空:
“杀贼!护民!卫我河山!”
那吼声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山雪崩,轰然倾泻而下,直扑向城下那惊惶失措的黑色浪潮。
哈密城,这座浸润了“左公渠”清泉、见证了回汉通婚、凝聚了无数修复坎儿井汗水的城池,在1877年的这个夏夜,用它最坚固的基石——民心,筑起了不倒的长城。
城下,阿古柏望着那铁壁般的城防和冲的火光,第一次,眼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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