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看着弟妹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痉挛的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他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那双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熄灭炭火般黯淡下去的眼睛。
“老三他……老三他……”
每个字都像砂砾在喉管里摩擦,沉重又刺痛。
赵春花的手骤然僵在半空,最后一丝力气也抽走了。
她看着二哥那躲闪的目光,看着这个素来爽直刚硬的汉子此刻竟吞吞吐吐眼神飘忽,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微光,“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是不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人……已经没了?”
沈城粗糙厚重的手掌重重落在她单薄的肩上,那力道带着沉痛和安抚。
但那只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没……没见着尸首……”沈城的声音哑得厉害,“兴许……兴许还……”
赵春花缓缓摇头,嘴角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兴许?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兴许?”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那条逃荒路……埋了多少人骨头?河里的鱼都肥了……王婶家的柱子,李老汉的幺儿……哪个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赵春花用力抹了把脸,指甲在粗糙的颧骨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不这个了。娘……娘听你回来,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过去了。”她转过身,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快去看看吧……”
提到娘亲,沈城浑身剧震,再也压抑不住,猛地用手捂住嘴,指缝里溢出一声破碎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嘶声道:“快带我去!”
三人疾步冲进屋子。
沈老太在宋星的照料下,刚幽幽转醒,气息微弱。
看到大步闯进来的沈城,老太太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大,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儿啊!我的二郎!娘……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啊!”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娘!”沈城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地,肩膀剧烈耸动,“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让您受苦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痛失至亲的悲怆。
赵春花、沈铁柱几人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心头百味杂陈。
沈大壮看着二伯那张与自己父亲有着几分相似却饱经风霜的脸庞,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娘她……看到这张脸,心里该有多痛?
沈老爷子得了信,踉跄着从外面赶回来,一脚踏进门,正撞见痛哭的妻儿。
看到跪在地上的沈城,老汉身子一晃,死死抓住门框才稳住,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城!”老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爹!”沈城抬起头,满脸泪痕。
父子俩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沈老爷子重重拍打着儿子的肩膀,反反复复,泣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千言万语,都在这四个字里了。
与此同时。
沈大田得了沈城平安归来的消息,如同晴霹雳炸在头顶!
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像被火烧了屁股的耗子,转身就冲回自己那间破屋,手忙脚乱地把藏起来的几件破衣裳和一包东西胡乱塞进包袱,一边塞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他要跑!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直暗中留意着亲爹的沈才,看到沈大田这副鬼祟慌张的模样,尤其是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心头警铃大作!
一个冰冷又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你这是干啥?”沈才猛地堵在门口,眼神锐利如刀。
沈大田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包袱扔了。
他哪里敢把自己干下的勾当吐露半个字?
尤其眼前这个儿子,现在简直就是他爹娘养的一条看门狗!
让他知道了,自己还有活路?
“沈……沈才啊!”沈大田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你看爹这些日子,是不是特别老实?半点坏事没干吧?爹……爹就是想明白了,留在这儿,除了惹你爷你奶生气,啥用没有!爹想出去闯闯!闯出个人样来!风风光光回来孝敬二老!”
他挺起干瘪的胸膛,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真被他这副浪子回头的嘴脸唬住。
可沈才?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是他亲爹!他太清楚这老东西是个什么烂心烂肺的玩意儿了!
他能变好?母猪都能踩着青云上了!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二叔刚回来你就急着跑?”沈才冷笑,死死盯着沈大田慌乱的眼睛,“!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饶脏事?是不是跟二叔出事有关?”
沈大田头皮一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放屁!我能干什么?那是我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弟!我能害他?”
“亲弟弟?”沈才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你连亲爹亲娘都能算计着卖掉,一个亲弟弟算个屁!”
他猛地张开双臂,像一堵墙般死死堵住房门,“有我在,你今休想踏出这个门半步!”
沈大田脸上的假面具彻底撕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凶相!
他恶狠狠地瞪着儿子,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饿狼:“畜生!你到底是谁的种?帮着外人害你亲爹,你能得什么好?沈才!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你这叫忘恩负义!”
看着那张记忆中无数次让他恐惧发抖的凶恶面孔,沈才的心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恐惧感瞬间袭来。
但!
他狠狠一咬牙,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不再是那个懦弱挨打的可怜了!
“狗屁亲爹!”沈才昂起头,尽管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就不让!有种你弄死我!”
“好你个白眼狼!”沈大田被彻底激怒,积攒的恐惧瞬间化为暴戾!
他咆哮一声,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沈才的肚子上!
“呃!”沈才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沈大田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儿子,背起包袱就夺门而逃!
他平日里在寨子里本就如同隐形,此刻混乱之中,竟真没人留意他这鬼祟的身影!
快了!大门就在眼前!沈大田心头涌起一阵狂喜,仿佛自由就在咫尺!
就在这时。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破风声,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狠辣地砸在他的后心窝!
“啊!”沈大田惨叫一声,被砸得向前一个趔趄,噗通摔了个狗吃屎!
背上那个包袱的绳结也散了开来,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撒了满地。
几件破旧衣物,和一些明显不是他该拥有的金银细软!
沈大田惊恐地抬头,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面前,挡住了阳光,投下浓重的阴影。
“沈大田,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沈城眼睛通红地瞪着自己的亲哥!
是亲哥将他们一家人给卖掉的!
他到死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自己的孩子如同猪猡一样,被卖给那些吃饶土匪!
而自己的亲哥,竟然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在那头数钱。
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活下去?
沈大田知道他们肯定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早知道就该一刀捅死沈才那个畜生!
他在心里恶毒地咒骂,要是那子死了,至少能多拖住他们半刻钟!
他艰难地转过头,正对上亲娘那双浑浊的老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失望,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让他浑身发冷。
\"哼!\"沈老爷子的冷哼像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赵春花沈铁柱沈大壮几人已经红了眼,要不是沈老太和沈老爷子死死拽着,他们手里的锄头,镰刀怕是早就劈头盖脸招呼过来了!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男人!\"赵春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你害死了我爹!\"沈铁柱像头暴怒的牛犊,额头青筋暴起,\"阿爷!阿奶!他害死了我爹啊!\"
沈老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
她护了一辈子的儿子,到头来竟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老头子......\"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做主吧。就是......就是打死这个畜生,我也......我也再不拦着了......\"
沈老爷子闭了闭眼,皱纹里嵌着的全是苦涩。
他早知这个儿子不成器,却没想到能丧尽良到这种地步。
亲兄弟,亲弟媳,亲侄子侄女,统统都能卖!
这哪还是人?
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自己若是还放任他活下去,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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