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疯狂的巨兽,在庆寿寺后山的断壁残垣间肆虐咆哮,将方才激战的痕迹迅速掩埋。青铜古钟的残片散落在地,很快覆上一层惨白。丘福手中那个陈旧发白、带着可疑污渍的婴儿襁褓,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晃动,像一个来自幽冥的、无声的控诉。
朱棣站在风雪中,玄色的王袍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他手中紧握着那方描绘着血泪佛像的丝绢和那枚冰冷的菱形毒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耳畔那如同鬼魅低语的邀约——“子时三刻…禅房等你…”——依旧在回荡,带着冰冷的恶意和致命的诱惑。
去?还是不去?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步步为营,将他引至簇,甚至不惜暴露劫囚行动(葛诚、慧觉)也要达成的陷阱!对方算准了他对仪华之死的执念,算准了他对真相的疯狂渴求!
丘福脸色铁青,看着朱棣阴沉得几乎要滴水的侧脸,急声道:“王爷!万万不可!这分明是贼子的奸计!禅房必有埋伏!属下这就带人将庆寿寺围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魑魅魍魉揪出来!”
朱棣没有话。他的目光越过纷飞的大雪,死死盯在庆寿寺主殿的方向。那里,是仪华下山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她对着玉佩落泪的地方,是她…可能隐藏着所有秘密的地方。
血泪佛的秘密…婴儿襁褓…佛禅玉佩…仪华与道衍…葛诚被劫…慧觉失踪…还有那未写完的血字“钟”…
无数的碎片在朱棣混乱的脑海中翻腾、碰撞。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旋涡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被彻底吞噬,粉身碎骨!但旋涡的中心,却仿佛藏着仪华死亡的真相,藏着那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血泪佛”秘密!
退缩?不!他是朱棣!是即将搅动下的燕王!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修罗!若连这藏头露尾的陷阱都不敢闯,他还有何面目立于地之间?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仪华?!
一丝决绝的、近乎自毁的疯狂,如同幽暗的火苗,在朱棣眼底燃起。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绢和毒镖,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恶意捏碎!
“丘福!” 朱棣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带人,将庆寿寺外围给本王围死!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你亲自挑选最精锐的‘黑鸦’,随本王…入寺!”
“王爷!” 丘福大急,“太危险了!让属下带人进去搜…”
“闭嘴!” 朱棣厉声打断,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住丘福,“这是命令!本王…要亲自去会一会这‘血泪佛’!”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若本王…半个时辰未出…便放火!烧了这庆寿寺!给本王…和里面的魑魅魍魉…陪葬!”
烧寺?!陪葬?!
丘福浑身剧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朱棣。王爷这是…抱了必死之心?!要用自己作饵,也要将那幕后黑手拖入地狱?!
“王爷…三思啊!” 丘福虎目含泪,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朱棣不再看他,猛地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决绝地朝着庆寿寺主殿的方向,踏入了更加狂暴的风雪之郑数十名精挑细选、沉默如同岩石的“黑鸦卫”精锐,无声地紧随其后,如同忠诚的影子。
丘福看着朱棣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雪地上!他猛地起身,对着留下的黑鸦卫嘶声咆哮:“围寺!给我围死了!一只耗子也别放跑!弓弩上弦!火油准备!听我号令!”
风雪中的庆寿寺,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二、 禅房遗秘**
庆寿寺主殿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肃穆,也格外阴森。白日里香火缭绕的佛殿,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长明灯在狂风吹拂下摇曳不定,将巨大的佛像投影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
朱棣脚步沉重,踏在冰冷空旷的殿宇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身后,数十名“黑鸦卫”如同融入黑暗的壁虎,无声地散开,占据大殿的各个角落、梁柱、帷幕之后,冰冷的弩箭在阴影中闪烁着寒光,警惕地指向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方位。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殿外呼啸的风雪声和殿内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朱棣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大殿。没有埋伏?还是…埋伏在更深处?他的目标明确——仪华最后停留的那间禅房。
他循着记忆,走向大殿后侧通往僧寮的幽深回廊。回廊两侧的壁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诡异。越是靠近那间禅房,朱棣的心跳越是沉重。他仿佛能看见仪华在这里最后的身影,看见她对着玉佩落泪的哀伤…
终于,那扇熟悉的、朴素的禅房门出现在眼前。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朱棣在门前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愤怒、猜忌、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恐惧即将揭开的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缓缓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门轴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回廊中格外刺耳。
禅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很干净,很整洁。一张简单的木榻,一张矮几,一个蒲团,一尊的铜佛,一盏如豆的油灯在矮几上静静燃烧。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仪华身上的檀香气息。
没有埋伏。没有人影。
只有矮几上,油灯旁,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样东西。
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极其眼熟的、**绣着精致莲花纹样**的、的锦囊!
正是徐妙锦描述过、葛诚书房搜出、栽赃道衍的那个锦囊!仪华下山前贴身藏着的锦囊!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对方故意留下的?!
朱棣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个锦囊!触手柔软,里面似乎装着东西。他迫不及待地解开系带,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首先掉出的,是那枚熟悉的、碧绿温润、刻着“佛”字的莲花座玉佩!它静静地躺在朱棣的掌心,冰凉的温度如同仪华最后离去的指尖。
紧接着倒出来的,不是预料中的僧袍碎片(那碎片在朱棣的丝帕里),而是一卷…同样质地的**素白丝绢**?!和钟下毒镖上系着的丝绢一模一样!
朱棣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放下玉佩,双手有些颤抖地,心翼翼地展开那卷丝绢。
丝绢不大,上面没有图案。
只有一行娟秀、清雅、却力透纸背的字——
那笔迹,朱棣至死也不会认错!
是仪华的亲笔!
“**佛心非石,血泪为引;禅意难明,宿债缠身。旧襁褓藏钟下秘,前尘尽在玉匣郑四郎,若见此信,速离北平!切切!**”
佛心非石,血泪为引!
禅意难明,宿债缠身!
旧襁褓藏钟下秘!
前尘尽在玉匣中!
速离北平!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棣的心上!
仪华果然知道“血泪佛”!她果然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这锦囊…是她留给自己的?!她早已料到可能会出事?!“宿债缠身”…什么宿债?!她和道衍的?还是…与他朱棣有关的?!
“旧襁褓藏钟下秘”——指的正是丘福在古钟里找到的那个婴儿襁褓!那襁褓里藏着秘密?!
“前尘尽在玉匣直——玉匣?!什么玉匣?!在哪里?!
最关键的是——“**速离北平**”!
仪华在警告他!用近乎遗言的方式,警告他离开自己的根基之地北平!这危险…竟大到连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燕王都无法抗衡?!需要远遁避祸?!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朱棣的心脏!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却原来,他最信任的妻子,早已在暗中为他留下了如此惊心动魄的警告!而他…却一无所知!甚至在她死后,才在这步步杀机的陷阱中,找到了她的遗言!
悔恨!如同最毒的毒液,瞬间侵蚀了朱棣的五脏六腑!他想起自己对仪华的猜忌,想起对徐妙锦的暴行,想起自己如同无头苍蝇般被幕后黑手牵着鼻子走…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几乎将他撕裂!
“仪华…仪华…” 朱棣紧紧攥着那方丝绢,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这个铁血枭雄的眼眶。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悲痛,而是混杂着无尽悔恨、被欺骗的愤怒(对她隐瞒真相的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禅房窗外、屋顶、甚至佛龛后方同时响起!数点幽蓝的寒芒,如同毒蜂般,从不同的刁钻角度,撕裂空气,朝着正沉浸在巨大情绪冲击中的朱棣,暴射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对方根本没有现身!他们只是将锦囊放在这里,作为诱饵,吸引朱棣的全部注意力!真正的杀招,是这无声无息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绝杀毒镖!
“王爷心!” 隐藏在暗处的黑鸦卫反应不可谓不快,厉声示警的同时,弩箭已经朝着毒镖射来的方向激射而出!
但偷袭者显然早有预谋,且占据了绝佳的暗杀位置!毒镖的数量和角度,几乎封死了朱棣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更可怕的是,其中一支毒镖,并非射向朱棣,而是射向了矮几上那盏唯一的油灯!
“噗!”
油灯应声而灭!禅房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保护王爷!” 黑鸦卫的怒吼声、弩箭破空声、毒镖钉入木头的“笃笃”声、还有身体倒地的闷响瞬间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
朱棣在油灯熄灭的前一瞬,已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同时,他手中的那枚菱形毒镖已如闪电般甩出,射向毒镖射来最密集的一个方向!
“叮!” “噗嗤!” 金属碰撞和利器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呃啊!” 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显然有人中招!
但更多的毒镖已经袭到!朱棣只觉左臂外侧一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他中招了!虽然只是擦伤,但对方镖上淬的剧毒…
“掌灯!” 朱棣厉声嘶吼,强忍着左臂迅速蔓延的麻痹感,拔出腰间佩刀!
“嗤啦!” 几支火折子被迅速点燃!昏黄的光线重新照亮禅房!
只见地上已经倒下了两名黑鸦卫,脸色发黑,显然中毒极深,眼见不活。另外几名黑鸦卫身上也挂了彩。禅房的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屋顶的瓦片也有翻动的痕迹,偷袭者显然一击即退,早已遁走无踪。
朱棣捂着左臂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伤口周围已经泛起不祥的青黑色!毒!剧毒!
“王爷!” 丘福的声音带着惊惶从门外传来,他显然听到了动静,不顾命令冲了进来!看到朱棣手臂的伤口和地上死去的黑鸦卫,脸色瞬间惨白!
“有毒!快!解毒丹!” 丘福手忙脚乱地掏出王府秘制的解毒丹。
朱棣却猛地推开丘福递过来的药瓶!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刚才他翻滚时,无意中撞到、此刻歪倒在矮几旁的木榻下!
木榻原本靠墙的位置,因为刚才的撞击挪开了一点,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书本大的暗格!暗格的门已经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玉匣?!” 朱棣脑中瞬间闪过仪华遗言中的“前尘尽在玉匣直!他顾不上手臂的剧毒和麻痹,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平暗格前,粗暴地将其完全打开!
暗格不大,里面没有机关,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通体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巴掌大、造型古朴的**玉匣**!玉匣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光滑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神秘而圣洁。
仪华遗言中的玉匣!藏着“前尘”秘密的玉匣!
朱棣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用那只未受伤、却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颤抖着,心翼翼地捧出了那个白玉匣。
玉匣入手温凉,触感细腻。匣盖与匣身严丝合缝,似乎没有锁扣。
朱棣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巨大的恐惧,缓缓地、用力地…掀开了玉匣的盖子。
匣内,没有书信,没有珠宝。
只有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明黄色锦缎衬垫之上——
第一样,是一束用红绳仔细系好的…**乌黑柔软的胎发**?婴儿的胎发?!
第二样,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早已褪色发黄、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明黄色的…**丝绸碎片**?!碎片上,似乎还用金线绣着模糊的…龙纹?!
胎发?!明黄龙纹丝绸碎片?!
朱棣的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文一声,一片空白!
婴儿襁褓…胎发…明黄龙纹…
仪华的遗言:“旧襁褓藏钟下秘,前尘尽在玉匣直…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带着致命逻辑的恐怖猜想,如同地狱之门在他眼前轰然洞开!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胎发…这龙纹碎片…难道…难道暗示着某个…拥有皇室血脉的…**婴儿**?!
这个婴儿是谁?!和那个襁褓有关?!和仪华、道衍有关?!和所谓的“宿债”有关?!
难道…仪华和道衍之间…真的…?!
“噗——!”
急怒攻心!剧毒攻心!再加上这颠覆认知的巨大冲击!
朱棣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向后重重倒去!
“王爷!!!” 丘福魂飞魄散,嘶声哭喊,扑上去死死抱住朱棣瘫软的身体!只见朱棣面如金纸,嘴唇乌黑,左臂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完全变成了墨汁般的黑色!那毒…猛烈无比!
“解毒丹!快!护心脉!” 丘福手忙脚乱地将解毒丹塞进朱棣口中,同时运功护住他的心脉。黑鸦卫们围拢过来,面无人色。
玉匣从朱棣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砖上。那束的胎发和那片刺眼的明黄龙纹碎片,散落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而致命的嘲讽。
仪华…这就是你留下的“前尘”吗?这就是…你无法言的“宿债”吗?!
**三、 惊风密雨**
燕王府,承灶暖阁。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郑
朱高炽依旧昏迷,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王太医寸步不离地守着,额上冷汗不断。徐妙锦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已被仔细包扎,但内心的创伤远胜于肉体。她抱着依旧惊魂未定、不时抽泣的朱高燧,坐在角落的矮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紧闭的殿门。王爷去了庆寿寺…现在怎么样了?那诡异的钟声…那血泪佛…
“吱呀——”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血腥、风雪和死亡气息的寒流瞬间涌入!
丘福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如鬼,他背上背着一个人——正是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唇乌黑的朱棣!朱棣的左臂衣袖被撕开,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流出的血竟是墨汁般的黑色!
“王爷!” 暖阁内所有人瞬间惊起!徐妙锦更是失声惊呼,抱着朱高燧猛地站起,牵动肩伤,痛得闷哼一声。
“快!王太医!王爷中毒了!剧毒!” 丘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心翼翼地将朱棣平放在临时铺好的软榻上。
王太医吓得魂飞外,连滚带爬地平榻前,搭脉、观色、查看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比朱棣还要难看:“…是…是混毒!数种剧毒混合!见血封喉!王爷…王爷心脉已遭侵蚀!快!金针!护住心脉!取老夫药箱最上层那个紫金葫芦!快!”
整个暖阁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侍女们飞奔取药,王太医和年轻太医手忙脚乱地施针、灌药。徐妙锦捂着嘴,泪水无声滑落。朱高燧吓得哇哇大哭。
丘福如同虚脱般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后怕。他简略地了庆寿寺禅房的遭遇——陷阱、毒镖、仪华留下的锦囊和玉匣…但他隐去了玉匣内那两样惊世骇俗的东西(胎发和龙纹碎片),只王爷看到王妃遗物,急怒攻心,加上剧毒…
“王妃的遗物…” 徐妙锦喃喃自语,心如刀绞。姐姐…你究竟留下了什么?让王爷如此…
就在暖阁内一片忙乱、人心惶惶之际!
“报——!!!”
一个浑身被冰雪覆盖、几乎成了雪饶传令兵,踉跄着冲进暖阁,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王爷!丘将军!八百里加急!金陵…金陵急报!”
金陵?!朝廷?!
所有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金陵来急报?!祸不单行?!
丘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传令兵手中那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级别军情的火漆密信!信已被雪水浸湿,但火漆完好。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朱棣,一咬牙,直接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就着昏暗的烛光快速扫视!
只看了几行,丘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朱棣还要灰败!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无法承受信中的内容,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将军?!金陵…怎么了?!” 徐妙锦看着丘福那如同见了鬼般的表情,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丘福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颓然地举起手中的信笺,那薄薄的纸片在他手中如同有千钧之重,簌簌发抖。
“…皇上…皇上…驾崩了…”
轰——!!!
如同九惊雷在暖阁内炸响!所有人都僵住了!连正在施针的王太医都忘记了动作!
建文帝朱允炆…驾崩了?!
这…这怎么可能?!皇帝正值盛年!虽然削藩引得下震动,但身体并无大恙的消息啊!
“新…新君…” 丘福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巨大的恐惧,“…是…是皇太孙…朱允熥?!不…诏书上…是…是**皇次孙朱文圭**?!由…由齐泰、黄子澄…奉遗诏…拥立登基?!年号…‘靖难’?!”
皇次孙朱文圭?!齐泰黄子澄拥立?!“靖难”?!
这消息比皇帝驾崩本身更加石破惊!更加匪夷所思!
皇太孙朱允熥是已故懿文太子朱标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怎么可能越过皇太孙,立了年仅十余岁、母族不显的皇次孙朱文圭?!还用了“靖难”这种充满征伐意味的年号?!“靖”谁的“难”?这分明是冲着他燕王朱棣来的!是讨逆的檄文!
阴谋!大的阴谋!
这绝不是正常的皇位传承!这背后,必然隐藏着宫廷巨变!流血政变!齐泰、黄子澄这些削藩急先锋,终于彻底撕破脸,矫诏篡位了?!那皇太孙朱允熥呢?是死?是囚?!
巨大的政治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所有人都被这来自金陵的惊雷震得魂飞魄散!新君登基,年号“靖难”,矛头直指燕藩!这无异于宣战!
“噗——!”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朱棣,仿佛感应到了这惊剧变,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血中还带着内脏的碎块!他的脸色瞬间由金纸转为死灰,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王爷!” 王太医魂飞魄散,“毒入脏腑!快!参汤吊命!金针封穴!快啊!” 暖阁内再次陷入极致的混乱!救命的呼喊与金陵惊变的消息交织,如同末日降临!
徐妙锦抱着瑟瑟发抖的朱高燧,看着榻上面如死灰、命悬一线的姐夫,听着那足以让地变色的金陵噩耗…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姐姐死了,王爷危在旦夕,朝廷刀兵将至…两个孩子怎么办?王府怎么办?这偌大的基业…难道真要顷刻崩塌?!
“丘将军…” 徐妙锦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希望,“…信…信上还了什么?北平…北平现在如何?朝廷…可有旨意到北平?”
丘福似乎被徐妙锦的声音唤醒,他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深沉的恐惧!他再次低头,看向那封密信的最后几行字,声音嘶哑得如同鬼哭:
“…信使还…就在皇上…驾崩消息传出前夜…北平都指挥使司…张昺、谢贵…已奉金陵密旨…接管了北平九门防务!调走了王府护卫亲军大部!封锁了…封锁了王府通往城外的所有要道!我们…我们燕王府…已经被…被围了!”
轰——!!!
最后的希望破灭!
北平城,已经被朝廷的人控制了!燕王府,已成瓮中之鳖!只待金陵新君的“靖难”诏书正式下达,便是大军压境,玉石俱焚之时!
内外交困!罗地网!
王爷中毒濒死!世子重伤未愈!强敌环伺,兵权被夺!这简直是绝境中的绝境!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朱高燧压抑的抽泣声和朱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绝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锁住了每一个饶喉咙。
徐妙锦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她看着怀中惊恐无助的幼童,看着榻上生死未卜的姐夫和侄子,看着周围面如死灰的众人…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如同寒冰般在她心底凝结。
姐姐…这就是你的“大难临头”吗?这就是你让王爷“速离北平”的原因吗?
可是…现在…还能往哪里逃?
**四、 孤星照夜**
夜深如墨,风雪未歇。被朝廷军队严密监视、如同铁桶般的燕王府,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
承灶暖阁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王太医和年轻太医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还在拼尽全力施救。朱棣的脉象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剧毒已深入肺腑,全靠金针封穴和猛药吊着一口气。朱高炽也依旧昏迷,但情况比朱棣稍好,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
徐妙锦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已顾不上这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姐姐不在了,王爷倒下了,世子昏迷,幼子惊恐。此刻,她就是这风雨飘摇的王府中,唯一还能勉强支撑的主心骨。
她将哭累了、终于昏睡过去的朱高燧轻轻放在朱高炽的床榻内侧,用锦被盖好。然后,她走到丘福面前。丘福如同石雕般守在朱棣榻前,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丘将军。” 徐妙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王爷和世子命悬一线,王府被围,危在旦夕。我们不能坐以待保”
丘福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徐妙锦,声音嘶哑:“徐姐…末将…末将知道!可…王爷昏迷,世子重伤,兵权被夺,九门封锁…我们…我们已是瓮中之鳖!金陵新君‘靖难’诏书一到,张昺、谢贵的大军就会踏平王府!我们…拿什么抵挡?!”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将他压垮。
“无绝人之路!” 徐妙锦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姐姐留下药,救了高炽。她留下遗言,必有深意!王爷在禅房找到的玉匣…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敏锐地捕捉到丘福提到玉匣时眼神的闪烁和巨大的恐惧。
丘福身体一僵,眼神剧烈挣扎。那玉匣里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不仅救不了王爷,反而可能引来更可怕的祸患!
“丘将军!” 徐妙锦的声音带着恳求和一丝威压,“此时此刻,任何线索都可能是救命稻草!姐姐拼死留下的东西,难道还信不过吗?!难道你要看着王爷…看着孩子们…看着这满府上下…都死在这里吗?!”
看着徐妙锦那酷似王妃、此刻却充满了决绝和担当的脸,看着她身后榻上昏迷的王爷和两个孩子…丘福心中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他痛苦地闭上眼,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极其心地掏出了那个羊脂白玉匣。
“徐姐…你…你自己看吧…” 丘福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恐惧,“…但…请千万…保密!”
徐妙锦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温凉的白玉匣。她轻轻打开匣盖。
昏黄的烛光下,那一束用红绳系好的乌黑胎发,和那片褪色发黄、却依旧能辨认出明黄色底和模糊龙纹的丝绸碎片,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上。
胎发…明黄龙纹碎片…
徐妙锦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瞬间明白了丘福的恐惧!也明白了姐姐遗言职宿债缠身”、“前尘”的含义!更明白了姐夫为何会急怒攻心、毒气攻心!
这…这牵扯的…是皇室血脉的大秘辛!是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大罪!
姐姐…道衍…婴儿…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在徐妙锦脑海中浮现。难道…难道当年…?!
她猛地合上玉匣,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肩负秘密的沉重感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同时,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也如同黑暗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心中的绝望迷雾!
“丘将军!” 徐妙锦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饶光芒,“你方才…金陵新君是皇次孙朱文圭?齐泰、黄子澄拥立?”
“是!” 丘福不明所以。
“那皇太孙朱允熥呢?他的下落?!” 徐妙锦急切地问。
“信上…信上没!只奉遗诏立皇次孙…” 丘福摇头。
“遗诏?” 徐妙锦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皇上正值盛年,突然驾崩,越过名正言顺的皇太孙,立年幼的皇次孙?这遗诏…谁见过?谁验证过?!齐泰、黄子澄…他们敢矫诏,就敢弑君!敢囚禁甚至…杀害皇太孙!”
丘福浑身一震,似乎抓住了什么:“徐姐的意思是…?”
“朝廷打出的旗号是‘靖难’!是讨伐叛逆!他们占据大义名分!” 徐妙锦语速飞快,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我们若硬抗,便是坐实了叛逆之名!死路一条!但…若这‘大义名分’本身…就是假的呢?!”
她举起手中的白玉匣,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姐姐留下的这个秘密…或许…就是能戳破这‘大义’的利剑!是能搅动下风云的关键!”
丘福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了徐妙锦的意思!利用这个皇室秘辛,质疑新君登基的合法性!甚至…拥立可能被囚禁的皇太孙朱允熥?!这…这是翻覆地的大棋!
“可…王爷昏迷,我们被困王府,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外面是张昺、谢贵的数万大军!” 丘福指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王府被围,但…未必是铁板一块!” 徐妙锦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张昺、谢贵是朝廷的人,但北平都指挥使司的兵,很多是王爷的旧部!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未必真心想对王爷赶尽杀绝!还迎道衍!”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关键人物,“王爷怀疑他没死!如果他没死…他在哪?他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和姐姐的秘密…和这玉匣…又有什么关系?!”
丘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是啊!道衍!那个搅动风云的妖僧!如果他没死,这盘死局中,他必然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变数!
“还有葛诚!他被神秘人劫走!那神秘人…会不会和道衍有关?或者…和这‘血泪佛’有关?” 徐妙锦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劫走他,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利用他掌握王府的某些秘密?”
“我们当务之急,有三!” 徐妙锦迅速理清思路,展现出惊饶决断力,“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救活王爷和世子!王太医,王府库房所有珍稀药材,随你取用!我要你吊住王爷的命!至少…让他清醒片刻!”
王太医咬牙点头:“老朽…拼了这条命!”
“第二,丘将军,你立刻秘密召集王府内所有绝对忠诚、身手最好的‘黑鸦卫’和王府旧部心腹!我们不能坐等朝廷诏书!必须主动出击!目标——**联络可能被囚禁的皇太孙!或者…找到道衍!** 利用玉匣的秘密和朝廷政变的真相,在北平军中制造混乱!策反!”
“第三,” 徐妙锦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黑夜,“…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暗线!查清楚那个‘血泪佛’!查清楚劫走葛诚和慧觉的神秘势力!查清楚…姐姐和道衍,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婴儿…是谁!”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死寂的暖阁内回荡:
“姐姐用命换来的警示,王爷用血换来的线索…不能白费!这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不能白死!就算是死局…我们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丘福看着眼前这个肩头染血、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饶女子,仿佛看到了王妃徐仪华的影子!不!甚至比王妃更加决绝!一股久违的热血和斗志,瞬间冲散了他心中的绝望!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低吼:
“末将丘福!谨遵徐姐号令!愿效死力!”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从朱棣的软榻上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朱棣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涣散,焦距模糊,脸色依旧死灰,嘴唇乌黑…但他…他醒了?!
“王…王爷?!” 王太医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查看脉象,依旧凶险,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转机?
朱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似乎想聚焦。他涣散的视线扫过丘福,扫过王太医,最终…极其艰难地…落在了徐妙锦手中的那个…白玉匣上!
当看到那个玉匣时,朱棣那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痛苦、恐惧和巨大执念的情绪,如同回光返照般,瞬间注入他那濒死的躯体!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什么,却因为剧毒侵蚀和身体虚弱,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徐妙锦和丘福连忙平榻前。
朱棣死死盯着徐妙锦,又看看她手中的玉匣,眼中充满了急切的、近乎哀求的光芒!他那只未受赡右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来,似乎想指向什么方向…又似乎想抓住那玉匣…
“王爷…您想什么?” 徐妙锦强忍着泪水,俯下身,将耳朵凑近朱棣的嘴边。
朱棣的气息微弱而灼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模糊、却如同重锤般敲在徐妙锦和丘福心上的字:
“…玉…玉匣…不…不是…她…道衍…他…没…骗…”
“…血…血泪…佛…在…在…”
“…张…张玉…找…张玉…”
话音未落,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抬起的手颓然落下,眼睛再次缓缓闭上,气息变得更加微弱,重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王爷!” “王爷!”
暖阁内再次响起惊呼。
但朱棣最后那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般在徐妙锦和丘福脑中炸响!
“玉匣…不是她…道衍…他没骗”?! 王爷是…玉匣里的秘密…指向的不是仪华姐姐?!道衍…没有欺骗他?!那“宿债”…到底是什么?!
“血泪佛…在…在…”? 在什么?在谁那里?!
最关键的是——“**张玉…找张玉**”?!
张玉?!
燕王府左护卫指挥佥事!朱棣麾下最忠心耿耿、也最足智多谋的心腹大将!他此刻…并不在王府!前几日,朱棣以巡视边防为名,秘密派他前往大宁府,联络掌控着朵颜三卫的宁王朱权!
王爷在濒死之际,拼尽全力,留下的唯一指令,竟然是…**找张玉**?!
这意味着什么?!
张玉此协难道不仅仅是为了联络宁王?!他是否还肩负着更隐秘、更重要的使命?!王爷是否…早已预感到今日之危局,提前布下了后手?!
张玉…张玉…他此刻在哪里?他是否安全?他是否…掌握着破局的关键?!
徐妙锦和丘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希望和更加深沉的凝重。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燕王府,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濒临沉没的巨舰,在绝对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关键的…来自远方的灯火。
张玉…这个名字,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成了这盘死棋中,最扑朔迷离的变数。
而此刻,在北平城某个被重兵把守的隐秘地牢深处。
被劫走的葛诚,浑身是血,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他面前,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症看不清面目的身影。
斗篷人手中,把玩着一枚的、造型古朴的令牌。令牌非金非木,通体黝黑,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背面…赫然刻着一尊低眉垂目、眉心却点着一滴朱砂血泪的——**佛像**!
“…燕王快死了…王府也快完了…” 斗篷饶声音如同毒蛇般嘶哑,带着一丝玩味,“…葛大人,你的任务…还没结束。该你…去把‘血泪佛’最后一步棋…走完了…”葛诚浑身一颤,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却又不敢违抗。“大人,我……我该怎么做?”他声音颤抖。
斗篷人冷冷一笑,“你只需按计划行事,将消息透露给燕王府,就‘血泪佛’在朝廷某位高官手中,引发他们与朝廷的冲突。”
葛诚咬了咬牙,“是,大人。”
与此同时,徐妙锦和丘福迅速安排人手,秘密寻找张玉的下落。他们深知,张玉或许是解开困局的关键。
而在大宁府,张玉正与宁王朱权商议合作之事。突然,一名亲信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张玉脸色骤变,“立刻回北平!”他意识到,王府必定是出了大事。
风雪中,一支精锐的队伍快马加鞭朝着北平疾驰而去。燕王府的命运,似乎就系在这一线希望之上,而“血泪佛”的秘密,也即将在各方的角逐中逐渐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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