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个绳结上沾染的,是鹿角眼角干涸的血泪与硝石混合的刺鼻苦涩,是荒野深处追兵咆哮声渐熄后的死寂回音,更是疤脸那引开追兵、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所留下的、沉重如山的空白。沟壑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石猴和鹿角在草叶近乎冷酷的逼迫下,强忍着悲痛与伤痛(鹿角眼睛剧痛稍缓,但视野依旧模糊血红),用木炭条在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竭尽全力勾勒出他们用“夜眼”窥见的穴熊营地布局。
线条粗犷而扭曲,却承载着鹰部落最后的生机:
* 营地西侧石崖下,那处低矮、守卫稀疏的栅栏缺口,被重点圈出。
* 营地后方,两座巨大攻城塔的狰狞骨架,如同指向沟壑的死亡之矛。
* 中央篝火旁,那顶插着熊头骨矛、属于“碎颅”酋长的大帐。
* 密密麻麻如同蚁巢般的窝棚,以及遍布营地边缘、刁钻阴险的暗哨位置。
这幅用血泪和牺牲换来的草图,被草叶死死攥在手中,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疤脸的生死未卜,如同悬顶的巨石,压得她几乎窒息。但秦霄那冰冷如刀的意念碎片,仍在脑海中回荡:
“…情…报…为…上…”
“…牺…牲…在…所…难…免…”
残酷的生存法则,不容许她沉溺于悲伤。穴熊部落遭受“毒盐”打击和鹰部落“夜眼”侦察的双重刺激,其报复必将如同山崩海啸!那两座正在疯狂赶工的攻城塔,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必须在它们被推到沟壑前,将其摧毁!而摧毁的关键,就在于情报中那个西侧的薄弱缺口!
但如何摧毁?靠沟壑内这几十个饥饿疲惫、伤痕累累的残兵?靠石矛和骨刀去冲击穴熊的坚固营地?那无异于自杀!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呻吟和微弱的哭泣声从不远处传来。草叶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负责照顾伤员的妇女,正对着一个年轻战士的躯体默默垂泪。那战士在之前守城战中,被穴熊战士的石斧划开了胸腹,虽然草叶用尽了所有止血草药和干净的麻布包扎,但伤口在湿冷的气下依旧不可避免地开始溃烂化脓。黄绿色的脓水浸透了包扎的麻布,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战士脸色灰败,高烧呓语,生命正在肉眼可见地流逝。
草叶的心猛地一沉。这样的重伤员,不止一个。岩山胸前的伤口虽然因篝火保暖和草叶的精心照料(用煮开的雨水反复清洗)而暂时没有恶化,但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秦霄肩胛的伤口崩裂处,脓血虽干涸成黑痂,但整个人依旧如同风中残烛。食物和草药的极度匮乏,让这些伤员成了部落沉重的负担。
一股冰冷而现实的抉择,如同毒蛇般噬咬着草叶的心。难道…真的要像秦霄意念中那残酷的暗示一样…放弃他们?节省出宝贵的食物和精力,用于即将到来的、针对穴熊营地的绝命突袭?
她缓缓走到那个重伤战士身边,蹲下身。战士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声:“…疼…冷…娘…”
草叶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沟壑内一张张同样疲惫、同样麻木、同样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脸。放弃伤员?那鹰部落与穴熊那些食饶野兽,又有何区别?疤脸引开追兵,难道是为了让部落变成这样?
“不!”草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死寂的沟壑中响起,“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还能喘气的族人!鹰部落,不是穴熊!”
她的话让麻木的人群微微震动。几个伤员家属眼中涌出泪水。
“但是!”草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硬,“我们要活下去!要救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等死!我们缺食物!缺草药!但更缺…能让我们冲进穴熊营地、砸烂那些攻城塔、活着带东西回来的‘皮’和‘骨’!”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地上堆积的穴熊战士尸体——那是之前战斗和攻城塔倾覆时留下的“战利品”。尸体早已僵硬,大部分被剥去了肉,只剩下森森白骨和粗糙的皮毛。穴熊部落战士习惯披挂厚实的、未经处理的生兽皮作为简易防护,这些皮毛虽然腥臊坚硬,却比鹰部落战士身上单薄的麻布和破烂皮袄强得多!
“扒下他们的皮!”草叶指向那些穴熊战士的遗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断,“把那些还连着厚毛的皮,都给我剥下来!一张不留!”
众人愕然。剥死敌的皮?这举动带着浓重的亵渎和诅咒意味,令人本能地不适。但草叶眼中燃烧的,是纯粹的生存之火。
“执火者大人昏迷前,留下过关于‘护身甲’的指引!”草叶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必须为这亵渎的行为赋予意义,也必须给绝望的族人一个新的、可以抓住的希望,“他,生皮腥硬,易腐,需以‘硝石之力’揉制,方能去腥防腐,坚韧如初!”(“…生…皮…韧…而…腥…硝…石…揉…之…可…去…秽…增…韧…”秦霄的意念碎片被她提炼、加工,赋予了明确的指向性。)
硝石?揉皮?
沟壑内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刺鼻的黄色粉末,不仅能“封毒盐”,还能用来处理兽皮,做成坚韧的护甲?!这简直是…神授的技艺!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原始的禁忌。在草叶的指挥下,几个战士和妇女立刻行动起来:
1. **剥皮处理:** 将穴熊战士尸体上相对完整的带毛生皮(主要是胸背和肩部)心翼翼地剥下。生皮带着残留的脂肪和筋膜,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息。用石刀尽可能刮去多余的脂肪和肉膜。
2. **硝石溶液浸泡:** 在几个粗陶容器(包括那个引火碗)中,倒入珍贵的清水(收集的雨水),加入大量黑石部落带来的黄色硝石粉末,搅拌成浑浊的黄色溶液。将初步处理的生皮浸入硝石溶液郑生皮遇水收缩,硝石浓烈的苦涩气味混合着血腥,形成一种极其刺鼻难闻的气味。
3. **揉制(踩踏):** 这是最艰苦、最消耗体力的环节。草叶将浸泡过的湿漉漉、沉甸甸的生皮卷起,放在相对平整的石板上。然后,她第一个赤着脚,站了上去!开始用力地、反复地在生皮卷上来回踩踏、揉搓!
“都来!轮流踩!”草叶咬着牙,汗水迅速从额头渗出,“用脚!用力!把硝石的力量揉进皮子里去!”
石猴、鹿角(忍着眼部不适)、其他还能行动的战士和妇女,甚至几个半大的孩子,都默默地加入了进来。他们排着队,赤着脚,踩在冰冷滑腻、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生皮卷上,用尽全身力气去碾压、揉搓。这景象原始而怪异,充满了生存的野蛮力量。脚底被硝石水浸得发白、刺痛,但无人退缩。每一次踩踏,都是对死亡的抗争,都是为即将到来的绝命突袭积攒一丝微弱的生存筹码。
在持续的踩踏和硝石溶液的作用下,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 生皮上原本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味,被硝石浓烈的苦涩气味中和、压制,变得淡了许多。
* 生皮本身那僵硬的质感,在反复的机械揉搓和化学作用下,逐渐变得柔软、有弹性!虽然远未达到“熟皮”的程度,但其柔韧性和可塑性已远超最初!
* 皮毛上沾附的污垢和部分寄生虫,也被硝石溶液杀死、冲刷掉。
当第一批几块经过初步硝石揉制的皮子从溶液中捞出、稍微沥干后,其手感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不再僵硬刺手,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硝石赋予的韧性和微微的弹性!颜色也由暗红变得浅淡了一些。
“快!用石刀!切割!缝制!”草叶顾不上疲惫,立刻下令。时间就是生命!穴熊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
妇女们立刻接过这些半湿的、带着硝石味的皮子。没有锋利的金属刀具,只能用磨利的石刀和骨锥,极其费力地按照人体的大致轮廓进行切割。缝纫的工具是磨尖的骨针和搓制的结实麻线(之前煮麻布消毒时留存下的少数)。
第一件“皮甲”的雏形,在鹰喙崖下摇曳的篝火光中,开始了艰难的诞生。
草叶亲自负责为秦霄制作护甲。她挑选了一块硝制后相对最柔软、内层脂肪刮得最干净的皮子。用石刀切割成前后两片,覆盖胸背。肩胛伤口处特意留出空隙。然后用骨针和麻线,沿着边缘,一针一线,无比专注地缝合。针脚粗糙而歪斜,如同扭曲的蜈蚣,但每一针都倾注了她全部的祈愿。皮甲内衬,她撕下了自己身上最干净的一块麻布,心地垫在缝合处,避免粗硬的皮子直接摩擦秦霄的伤口。
石猴和另外几个相对健壮的战士,则分到了硝制后最厚实、皮毛最浓密的皮子。他们的皮甲覆盖面积更大,前胸后背,甚至肩部也做了简单的披挂式覆盖,用皮条系紧。虽然简陋得如同几块粗糙的皮子胡乱拼凑,但比起他们之前几乎毫无防护的身体,这已是质的飞跃!
鹿角眼睛受伤,被安排缝制最简单的护臂和块护胫。他摸索着,用骨针笨拙地穿刺着硝制后的皮子,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受赡眼睛,带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整个沟壑变成了一个原始而悲壮的皮甲作坊。篝火的光芒跳跃在人们布满汗水和专注的脸上,映照着骨针穿刺皮子的艰涩动作,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的苦涩、生皮的腥膻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气息。呻吟的伤员被抬到靠近篝火的地方,妇女们在缝制皮甲的间隙,用所剩无几的清水和苦艾草汁为他们擦拭伤口。一种奇异的、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的凝聚力,在这硝石与皮子的气味中悄然滋生。
当第一件为秦霄缝制的、歪歪扭扭的“胸背皮甲”被草叶轻轻覆盖在他冰凉的身体上时,一股微弱的暖流似乎顺着那粗糙的硝制皮子传递过去。草叶的手指抚过那粗粝的针脚,如同抚过一道道新生的伤痕。
“执火者大人…”她低声呢喃,“我们…给您披上邻一层‘铁衣’…用穴熊的皮…用黑石的硝…用鹰部落的血汗和针线…”
“您…一定要醒来…带我们去…砸碎穴熊的攻城塔!”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战士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疤脸!是疤脸!他回来了!”
沟壑入口处,一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庞大身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微光中,艰难地拖曳着出现!他的兽皮衣破烂不堪,布满了撕裂的口子和凝固的暗褐色血痂,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脸上那道标志性的疤痕被新的血污覆盖,显得更加狰狞。但他的独眼,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悍光芒!
“疤脸叔!”石猴狂喜地冲了过去,和几个战士一起将他搀扶进来。
疤脸重重地坐倒在篝火旁,接过草叶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才嘶哑着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娘的…甩掉了…钻了条山缝…熬到亮…”他喘息着,独眼扫过沟壑内正在赶制的、形态各异的硝制皮甲,又看到石板上那副敌营草图,最后目光落在秦霄身上那件刚刚披上的、丑陋却坚韧的皮甲上。
他咧开干裂出血的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穴熊营地的方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兴奋:
“皮…甲…缝好了…?”
“…那就…该…去…给…那…群…狗…熊…放…把…大…火…了!”
第七十三个绳结,浸染着硝石溶液的刺鼻苦涩、生皮揉制后的独特腥韧、骨针穿刺皮子的艰涩触感以及疤脸归来时身上的浓重血腥,被草叶用沾着硝石粉末和皮屑的手指,无比郑重地系紧。它铭刻着“皮甲初缝”这场在亵渎与绝境中诞生的、原始防护装备的悲壮升级,更铭记着当第一件粗糙的硝制皮甲披上濒死领袖之躯时,那混合着生存渴望与复仇怒火的、无声的冲锋号角。
穴熊之皮,硝石浸染,粗针麻线,缝成护身铁衣。
西崖缺口,攻城塔影,酋长咆哮,皆在草图纸上。
而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硝石与血腥气息的包裹中,仿佛被那粗糙皮甲的温暖微微熨开了一丝缝隙。沉睡的意识深处,关于战争与防护的冰冷知识洪流,正撞击着记忆的堤坝,发出沉闷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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