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刚沾上门内地面,青铜门便轰然闭合。
那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从地底传来,在他耳膜上激起一阵钝痛,连带着空气都像是被压得更稠密了些。
回音在空旷的神殿里撞出闷响,像一串低频的鼓点,震得他胸腔微微发颤。
他这才来得及抬头——那口青铜棺椁正悬浮在头顶三丈处,棺身流转的幽蓝符文如活过来的蛇,顺着他的视网膜往脑子里钻,每一道纹路都在眼前扭曲、游动,仿佛要将某种古老的咒语刻进他的意识深处。
最醒目的是棺盖中央八个阴刻篆字:“人性未泯·巫王长眠”。
字体深陷,边缘泛着冷光,像是用血洗过一样,看得人眼眶发涩。
心跳声。
不是他的。
陈墨按住胸口,指节发白。
那种声音从棺椁里渗出来,一下,两下,沉闷而有力,像用钝锤敲在颅骨内侧。
每一声都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发干,仿佛有冰冷的水汽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皮肤缓缓爬校
他想起方才苏挽月眼底的挣扎,想起织命崩解时的金芒,想起无妄雾气钻进苏挽月七窍时的刺鼻腥甜。
那些画面在他脑中翻滚,像一股逆流的潮水,冲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喉间泛起腥甜,他踉跄两步,伸手按住最近的石壁——粗糙的纹路里嵌着半枚碎裂的玉璜,是巫族祭祀用的礼器。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石碎片时,他感到一阵微弱的震颤,仿佛这石壁本身也在呼吸。
“别轻举妄动。”织命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像一根银针戳破了混沌。
那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锐利,还有一丝压抑的喘息,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却又清晰得如同贴着耳边话。
陈墨浑身一震,这才发现左手腕缠着半透明的丝线,是灵魂线,“那是你母亲最后的封印之地。”
可棺椁缝隙里漏出的气息太熟悉了。
那是苏挽月被无妄侵蚀前,眼底最后一点温热的余温;是他第一次用窥魂之瞳时,亡者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糖;是阿九变回山魈时,藏在木讷笑容下的,对人间烟火的贪恋。
陈墨的指尖颤了颤,缓缓抬向棺椁。
触碰到青铜的瞬间,电流顺着手臂窜上脊椎。
那触感冰冷而锋利,仿佛整个手掌都被冻住了一瞬,紧接着是一股灼烧般的刺痛。
他眼前炸开一片金光,影像如潮水倒灌——
血月当空,一个身着玄色巫袍的女子跪在祭坛中央。
她的发间插着九根骨簪,每根都缠着婴儿的脐带,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她抬起头时,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祭坛下,无妄的虚影正在疯狂撕扯道王座的锁链,虚妄黑雾里伸出千万只手,要将女子的魂魄揉碎。
那黑雾中夹杂着低语,像无数人在耳边呢喃,令人毛骨悚然。
“以吾血脉为引,以吾魂魄为锁。”女子的声音混着血沫,她扯开衣襟,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巫王之心,封于吾子。待他觉醒之日,便是虚妄湮灭之时。”
婴儿的啼哭穿透金光,陈墨猛地捂住嘴,那哭声尖锐而清亮,仿佛直接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看见女子的瞳孔逐渐变成幽蓝色,与棺椁符文同色;看见她的指尖没入自己尚在襁褓的手里,将最后一缕精魄渡进婴儿眉心。
那一刻,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药香,那是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
“母亲……”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轰!”
神殿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陈墨踉跄后退。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焦土的气味,气浪透过石壁渗进来,刮得他脖颈生疼。
那是赤岩的熔岩与无妄的虚妄法则相撞的动静。
他听见赤岩的怒吼:“臭道士!你那破雾能烧穿老子的岩浆?”无妄的轻笑紧随其后:“熔岩再烈,能融得了人心的虚妄?”
“苏姑娘!”织命的喘息声突然清晰起来,“看着我!你时候总,要给阿娘煎一碗不苦的药——”
陈墨喉结滚动。
他能想象此刻的场景:织命跪在地上,指尖的噬心蛊丝线缠着苏挽月的手腕,每根丝线都渗着淡金色的灵魂碎片;苏挽月的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珠,半边脸是冷艳的医女,半边脸是被无妄侵蚀的虚妄之种,两种表情在脸上撕扯,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具身体。
“吾子……汝已至。”
低沉的呢喃像古钟轰鸣,震得陈墨耳膜发疼。
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他抬头,发现棺椁的裂缝正在扩大,幽蓝光芒中,一个与他容貌几乎相同的男子缓缓坐起。
那人眉心有枚逆鳞状印记,正随着心跳明灭,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敲在陈墨的心头。
“我是初代巫王,亦是你母亲的意志。”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对方的眼睛——是母亲的眼睛,在记忆里,她总在深夜抱着他,用沾着药渍的帕子擦他的泪。
那目光温柔却疲惫,像月光一样照进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血脉共鸣。”巫王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你本不该承受这些。”
话音未落,陈墨突然蜷起身子。
剧痛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
他低头,看见手臂上浮现出诡异的蓝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那纹路冰冷与炽热并存,仿佛是火焰沿着静脉蔓延。
那是巫族血脉暴动的征兆,他曾在古籍里见过——血脉觉醒者若强行调用超过承受极限的力量,会被血脉反噬,直至化为齑粉。
“代价已至。”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记忆里哄他吃药时的温柔,“你是否愿承受?”
陈墨咬得满嘴是血。
他想起苏挽月在刑场替他挡刀时,后背绽开的血花;想起林寒山被雷火劈断半条胳膊,还笑着“道士的命,本就是用来填阴阳缝的”;想起阿九为他挡下尸毒,变回山魈时眼里的释然。
“我愿。”他哑着嗓子,“只要能救他们。”
棺椁突然发出嗡鸣。
陈墨抬头,看见巫王的手穿透幽蓝光芒,按在他眉心。
那手掌冰冷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枚逆鳞印记烫得他几乎昏厥,却在瞬间抚平了血脉暴动的剧痛。
下一秒,青铜棺盖“轰”地砸在地面,一道耀眼的蓝光冲而起,整座神殿开始剧烈震动,石壁上的玉璜纷纷坠落,在地上摔成齑粉。
陈墨踉跄着扶住棺沿,看见棺底躺着一枚幽蓝水晶,里面流转着星辰般的光——那是巫王之心。
而水晶表面,不知何时爬上了蛛网状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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