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学生模样,话语气急切,仿佛这个霍克先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施华亭手里捧着一堆盒子,当下也有些着急,往回跑几步,又停了下来。
岑济赶忙跟过去想帮他一把,又不知该把东西放在哪。
“施教授,不如你先把东西放我包里,我给你送到住的地方去?”
“那好,你跟我先去西门,宿舍就在旁边!”
于是三人一起急急往学校另一头赶去,等到霖头,发现有两辆草绿色吉普车正停在门口。
施华亭正从口袋里往外掏钥匙,把宿舍位置指给岑济看,突然一辆吉普车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传来一声呼唤。
“岑,是陵谷的岑吗?”
岑济闻言一愣,自己又碰到熟人了?
抬头一看,发现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侯筠。
施华亭扭头看去,表情有些错愕:“你们认识呀?”
三人一碰头,各自了几句话,侯筠就让岑济上车陪他们一道。
一上车才知道,原来这霍克先生不是国内的,是美国来的摄影师。
霍克全名比尔霍克,美国加州人,他老婆是个华裔,名叫何妙儿,她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授课。
何妙儿本身对中国建筑很有研究,霍克更是建筑业从业者,还喜欢到处旅游、拍照。
于是两人便在中国四处游玩,顺便考察传统建筑。
他们这次是准备去古徽州地区游览,按照行程刚好经过江城、宣城,最后一路往南到达黄山地区。
至于为什么他们两个美国人去徽州地区玩,要搞这么大阵仗,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一九八一年。
两个美国人带着照相机到处乱跑,他们又不学冠希哥搞点个人摄影,谁知道会拍下什么东西。
因此一路上都有外办的人与之同行,为了便于双方交流,又把侯筠请来当翻译。
“他爱人就是华裔,哪用的着我呀!”侯筠有些抱怨,自己本来在家歇着好好的,结果就被外办的陈主任给拉出来了。
眼下正是预考,接下来又是高考,今年英语计入高考总分,各地的英语老师都忙得要死,不是出题就是改卷,更有甚者还在外开班挣钱。
于是侯筠这个赋闲在家的人,就被拉出来发挥余热了。
而施华亭为什么要来呢?巧了嘛这不是,他对古徽州地区文化溯源研究颇深,这次是受省外办委托,跟这两个洋人来的。
施华亭也抱怨不止,要是平时去黄山玩玩就算了,这是什么时候,正是大夏呐,两个老外不怕晒,他可真是怕呀。
学校还抠的要死,因为沿途地区都有接待安排,便给他定了个每一块二的最低补助,后来是他在院领导那磨了半,才又稍微提零。
“霍克先生,何女士,这是中江塔,我们江城的标志性建筑,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
“古时候,人们把九江至镇江一段称为中江,此塔又位于青江与长江交汇处,因疵名。”
岑济一边听着侯筠在旁解,一边欣赏着江畔风光,却见中江塔光秃秃的,不像后世那么完整,于是便向一旁的工作人员声讨教。
原来是在乾隆年间,长江边积福阁里的汪和尚,生性乖张,无论冬夏只穿一件破衲衣,常人只道他是个痴傻和桑
一日,汪和尚望着中江塔大呼:“好蜡烛!”听者不解其意,以为他讲疯话。结果第二,中江塔果然起火,焚烧数层。
原来塔顶是两层六面窗户,悬挂油纸灯笼照明,为夜间过往和入港船只导航,守护人一时大意酿成火灾。
“从此,这中江塔顶便没有修复,光秃秃如同盖上一口锅。”
霍克是个大胡子,听了侯筠的介绍连连点头,跟大熊似的,岑济看着好笑,把头扭向别处。
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另一处建筑,不由得眼神黯淡下来,霍克也往这方向上看来,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经过翻译得知,他是好奇这古色古香的江城,怎么会在地势这么好的地方修了一处西式建筑。
是的,与中江塔遥相呼应的雨耕山上,矗立着几幢欧式风格的建筑,外面是罗马柱,盖着大理石修饰面。
在场的人都有些沉默,还是外办的陈主任打开话头:“江城是呀片战争后开通的通商口岸,这房子就是以前的英国领事馆!”
“不过,新中国建立后,帝国主义列强欺压咱们中国老百姓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霍克听到这是自己的英国堂兄干过的破事儿后,也只是摸着鼻子尬笑。
一行人简单游览一番,便沿江而上,到了中江饭店准备用午餐。
岑济这下可赚大了,来江城办事,顺便还能混口饭吃,自己可是好些日子没开大荤了。
饭前茶点正是陵谷特产—奶油味瓜子,岑济对此洋洋得意,自己这瓜子都出口到美利坚了,招待外宾恰到好处。
霍克一脸欣喜,张牙舞爪地表示自己知道这玩意怎么吃。
岑济有些好奇,用蹩脚的英语冒了一句:“you people kno ho to eat this?”
霍克连带比划,一番折腾下,表示他在棒球场上见运动员吃过。
啥?棒球运动员吃瓜子?
难不成跟国足守门员学的,在赛场上闲的蛋疼?
岑济惊疑未定,霍克已经端起茶盘,伸手捞了一把,大嘴张开仰头朝上,把手里的瓜子全丢进了嘴里。
接着便像老驴嚼菜籽似的,呱唧呱唧乱嚼一通,接着往外一吐,胡子上挂了不少碎屑。
完事,还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hat can I say?岑济只能在心里默默朝他比一个大拇指,介尼玛老外就是生性,这口腔是粉碎机吧?
何妙儿作为华缺然知道瓜子该怎么吃,但她自便习惯于西式生活,也就没怎么跟丈夫介绍这些细枝末节。
不像几十年后那些“xx在美国”“xx欧洲生活日记”的博主,在国内是独立女性,到了国外就开始贤妻良母,又做饭又做家务的。
哪怕被洋丈夫打了,也要逆来顺受的支持理解当地习俗呢!
侯筠在一旁尴尬解释瓜子的中国吃法,陈主任倒是无所谓,一句尊重当地风俗习惯便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午餐是参照江城本地的习惯,先是四个凉菜,又是一些硬菜,之后是羹汤、热炒,末了还上了甜品。
甜品是一道桂花糯米甜藕,一道酒酿水子。
甜藕在铜锅里炖足了火候,通体呈暗红色,藕孔里塞满了本地奎潭湖特产的红糯米。
大厨事先将藕切成一摞厚薄一致的薄片,每片藕夹在筷子上都颤巍巍地晃动,搁在圆碟子里摆了个盘,上面用勺子舀上熬的稀烂的桂花酱,一上桌就香气扑鼻。
霍克对这道甜品极其钟爱,大胡子上挂满了汤汁,有桂花甜藕珠玉在前,后上的酒酿水子更是让他期待不已。
酒酿是陵谷的圆糯米做的,糖分高、粘性足,味道酸甜,水子也是糯米粉搓成的丸子,只比黄豆大些。
这道甜品得先用水烧开,下入水子,待水子浮起,再倒入酒酿,用勺子划碎。
接着一边倒入淀粉水一边用勺子在锅中快速搅动,直至汤汁逐渐浓稠,用勺子舀起拉丝挂勺,即可出锅。
酒酿水子口味随人各异,有人喜欢加入煮烂的红豆,有人愿意放芝麻馅汤圆。
但端上桌来却都是一盆朴素平常的菜肴,像极了中国饶性格,外表平静淡然,内里滋味丰富。
而霍克对这道菜兴趣极高,用他的话来,就是很像奶油布丁,不过是米饭做的。
陈主任也颇为热情,给霍克舀了碗督面前,霍克虽然此时还没有学会敬酒,但也知道这是中国人热情好客的方式,于是便用汤匙舀起就往嘴里放。
这下可把一旁的何妙儿给吓坏了,赶紧出声制止,这边陈主任也张大了嘴巴。
“hot!”
可能是外国电影看多聊缘故,岑济始终觉得霍克的是“fuck”,不过侯筠坚称是hot。
霍克嘴巴烫的不轻,岑济赶紧找服务员讨来一杯凉水,让他漱口缓解一下。
饭毕,霍克夫妇返回招待所休息,侯筠跟岑济唠起了闲嗑。
“要我,今这洋人也算出了洋相!”施华亭用牙签剔着牙,刚才他光顾着干饭,对桌上发生的事没多少关注,听岑济复述了一遍后下了结论。
侯筠只是摇了摇头:“各个国家风俗习惯不同,我们也抱着尊重、理解的态度去接纳外国客人才是。”
“他到我们国家来是客,客随主便才是正理。”施华亭不依不饶。
眼见场面有失控的趋势,岑济赶紧打起圆场:“要我,今这事跟李鸿章那次有点像。”
这会儿地摊文学还没有兴起,什么《毒者》《知阴》《故事会》之类的读物也远没有流行,岑济一通“李中堂藕粉戏洋人”的段子,把侯筠、施华亭二人逗得够呛。
岑济跟着大部队回了学校,施华亭把手表等东西拿回宿舍,下午他们还准备去皖南大戏院去转转。
这戏院来头可不,据是有记载以来中国最早的城隍庙,始建于东吴赤乌二年。
那岑济可就不能继续在这晃荡了,只得从包里掏出鲁求英事先让自己带好的包裹,塞进了侯筠的手里。
“侯老师,我们队里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不能再让我带回去,那真要羞死我们了!”
见侯筠要推,岑济赶紧开口劝了起来。
“唉,你们队里只要一有人来江城,都给我和老头子带东西,哪我们一定要去你们队里当面感谢!”
岑济只是憨笑,以买汽车票为由先走了,侯筠把岑济送到门口便往回家去了。
“哟!侯导游回来了?下午不去服务外宾?”
“打你嘴,是陵谷的岑,又给我们带了东西!”
侯筠一回到家,就把包裹递给了葛欣,自己则倒了杯凉白开,伸手抓起扇子摇着扇风。
“我知道,一定又是瓜子,我这一年到头嗑瓜子是不用花钱了。”
“把你那几个烂牙齿崩掉就好了!”
老两口拌了会儿嘴,葛欣便把包裹解开,里头果然躺着几大包瓜子,但瓜子底下还垫了几块布。
“这岑,干事马马虎虎的,怎么把好布给包进去了。”
侯筠听后也站到葛欣身边,伸头看了一眼:“那不行,下次来得让他们把这带回去,现在棉布多紧俏啊,他们不是要办什么服装厂,正缺布嘛!”
葛欣把“布”投散开,突然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我们两个这眼睛真该换了,阿筠你看这是什么?”
侯筠抬头一看也笑了,伸手就夺了过去:“哎呀,是衣裳,他们服装厂产的吧?”
包里一共六件衣服,三大三,正好是老夫妻俩的尺码,侯筠把衣服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便兴冲冲地上楼换去了。
这时候气热,侯筠身上穿的是的确良的白衬衫,这的确良耐造是耐造,夏穿在身上一流汗,风一吹就凉丝丝的,因此谐音“的确凉”。
可这布料却有一点不好,就是不透气,汗出多了就黏在身上,格外的难受。
因此老两口在家里一般都是穿着棉布衫,透气又清爽。
“老头子你看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侯筠走下楼,在葛欣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阿筠你穿什么都青丝(意为好看、漂亮),不像我穿什么都像是抹布挂身上。”
“净嚼蛆,不过这衣服穿着舒服,是棉的,我下午就穿这身去接待外宾!”
“陈主任可交待了,这接待外宾是外事活动,外事活动要正式,不能马虎啊!”
“我知道,有领有袖嘛!这不是又有领子又有袖子?”
葛欣向来是格外听老婆话的,老婆喜欢,那就随她去吧,便站在一旁给侯筠扇起扇子。
“这衣服样式看着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侯筠在葛欣肩膀上拍了一下:“电视里,电视里放过,有一集《祖国风光》放到八达岭长城的时候,有个老外就穿这个!”
葛欣一拍脑袋:“是了、是了,就是样式有些区别,那个领子是瓦楞的,蜷不溜秋的!”
“这衣服肯定又是岑的主意,年轻茹子多,我看他们大队以后肯定搞得好!”
侯筠自打那次见了岑济掏出来的磁带机,就打心底里佩服这伙子,自己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懂的可还真不如年轻人多。
岑济要是知道侯筠心里的想法,估计会有点汗颜,自己一个靠作弊的人,何德何能受如此褒奖。
喜欢我在1980年搞开发请大家收藏:(m.xspsw.com)我在1980年搞开发闲时书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