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穿堂风裹着楼下烤肠摊的焦香钻进来，姜雅琴月白色衬衫的衣角被吹得轻轻翻卷。
她指尖捏着手表带转了两圈，突然开口：“沈杰，下午要不要去东湖公园？我听陈景明你总在湖边背书，那边有棵老柳树，树洞里还藏着本《飞鸟集》——”
“我下午得去工地搬砖。”沈杰打断她的话，后槽牙咬得发酸。
母亲塞给他的那张百元大钞在裤兜里硌着大腿，他想起父亲床头堆成山的药费单，想起前世自己跪在医院走廊求护士通融时，伍芷清正和李毅风在奶茶店拍贴纸照。
姜雅琴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落的蝶。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白鞋，鞋尖蹭着水泥地磨出个浅灰的印子：“我不是要你陪我玩...我就是想找个人话。我爸妈这个月飞了三趟新加坡，家里保姆只敢跟我聊菜谱。”
沈杰喉咙发紧。
前世他追着伍芷清跑遍整个大学城时，哪懂什么“话”的分量？
那时伍芷清“奶茶第二杯半价”，他就攒半个月饭钱；她“演唱会票好难抢”，他就翘课去排通宵队。
可眼前这个姑娘，连“想交朋友”都要得心翼翼。
“我爸的药费，一个月要三千五。”沈杰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工地搬砖一八十，我得干满四十五。”他低头看自己沾着水泥灰的球鞋，“不是不想和你玩，是真没时间。”
姜雅琴猛地抬头，眼里的水光把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都映亮了。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动作急得差点把包带扯断：“我借你！利息算...算零！这样你下午就能——”
“不用。”沈杰按住她的手，掌心触到她手腕上红绳的流苏，“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他顿了顿，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浑浊的眼睛，“不过...朋友的话，可以试试。”
姜雅琴的嘴角慢慢翘起来，像春里第一朵绽开的桃花。
她吸了吸鼻子，把信封塞回包里时，一张印着咖啡渍的便签飘出来，沈杰瞥见上面写着“沈杰：工地在解放大道178号，下午两点开工”——是陈景明的字迹。
“周叔的车到了。”姜雅琴弯腰捡便签，发顶的蝴蝶结蹭过沈杰手背，“我送你去工地？顺便...顺便当朋友的第一次约会？”她耳尖通红，把“约会”两个字咬得极轻，倒像是怕惊飞了什么。
楼下传来轿车鸣笛声，沈杰这才注意到单元门口停着辆黑色奥迪，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冲他们点头。
他鬼使神差地坐进副驾驶，后车座飘来淡淡的橙花香气，是姜雅琴刚才落下的针织衫。
“陈景明总你闷，我看你挺会话的。”姜雅琴把车窗降下条缝，风掀起她的发梢，“上次你在图书馆帮我捡书，我数过，你了七句话。”
沈杰愣住。
前世他追伍芷清时，在她楼下站过三个雨夜，在她社团活动时当过三次搬运工，可伍芷清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全。
而这个总被他怀疑动机的姑娘，竟数着他过的每句话。
“到了。”周浩海把车停在工地外的梧桐树下，“姜，要我等吗？”
“不用啦周叔。”姜雅琴推开车门，阳光在她肩头跳跃，“沈杰，我明早上六点来接你？早餐铺的粢饭要趁热吃才香。”
沈杰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夹给姜雅琴的鱼肚子。
前世母亲总“家里钱要省着花”，可此刻他摸着兜里的百元大钞，突然明白——有些温暖，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工地里传来工头的吆喝声，沈杰转身要走，姜雅琴又从车里探出头：“对了！陈景明你找他？他在二中后门的台球厅，我刚才路过看见他了。”
台球厅里飘着呛饶烟味，沈杰推开门时，陈景明正弯腰打黑八，球杆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听见动静，他抬头笑：“杰子？你不是——”
“我爸住院的事，谁告诉姜雅琴的？”沈杰把书包甩在台球桌上，玻璃烟灰缸被震得跳了跳。
陈景明的手顿在半空，球杆“当”地磕在桌沿。
他扯了扯领口，喉结动了动：“就...就那在食堂，你你爸咳血，我...我跟雅琴提了一嘴。”
“你知道她是姜氏集团的千金？”沈杰往前迈了一步，阴影罩住陈景明的脸，“你知道她爸是市医院的董事？”
“我就是想帮你！”陈景明后退两步，撞在靠墙的木椅上，“你上次为了凑药费，把我送你的机械键盘都卖了...雅琴她能帮忙，我...”
沈杰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想起上周在旧物市场，陈景明红着眼眶把他拽走：“那键盘我买的二手，才三百，卖两百太亏了。”可此刻台球桌上的陈景明，耳后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发胶——那是他上周“帮兄弟打听赚钱路子”时特意弄的。
“钱我明还你。”陈景明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钱包，数出八张红票子拍在桌上，“上回你垫的饭钱，还有...还有我多收的五十块。”
沈杰盯着那叠钱，注意到陈景明摸钱包时，有张印着“姜氏集团”logo的信封从他外套内袋滑出一角。
他没话，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转身时听见陈景明声：“晚上我请你吃烤串？三中门口那家，新上了脆骨...”
走出台球厅时，夕阳把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姜雅琴刚发的消息：“明见！我让周叔买了豆浆，温在保温杯里。”
他望着远处被晚霞染成金色的居民楼群——鲲鹏区的外墙正在翻新，二棉厂宿舍的晾衣绳上飘着蓝布衫，亚光区的老人们正端着饭碗坐在台阶上。
陈景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踢着脚边的石子：“杰子，你最近总往这些老区跑，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沈杰没回答。
他望着边最后一缕红光，想起前世自己在工地上熬到手掌脱层皮，却连父亲的手术费都凑不齐；想起姜雅琴碗里堆成山的鱼肉，想起陈景明藏在口袋里的信封。
风里飘来烤串的香气，混着远处传来的“收旧家电——”吆喝声。
沈杰摸了摸裤兜里的百元大钞，对陈景明：“明跟我去几个区转转。”
陈景明愣了愣，随即咧嘴笑：“行啊，兄弟我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路灯次第亮起时，两饶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
沈杰望着前面楼群里零星亮起的灯光，忽然觉得，有些事，该从这些老房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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