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鲲船上
宝瓶洲的夜风自北往南,一路吹拂,正撞在这艘鲲船之上,掀起船帆微微起伏。整艘大船如一座浮动山岳,云气缭绕,灵光隐隐。甲板上时而有符光划过,犹如星火坠落海面,又被波涛一口吞没。夜幕低垂,但今夜的鲲船,却注定不会寂静。
秋实一路跑着从船尾跑来,裙角带风,气喘吁吁地传来消息:“公子,船头那边,要摆出打醮山的那幅花鸟条幅了!”
她眼睛闪闪发亮,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作为贴身侍婢,她虽性子活泼,却也知道那等珍宝的意义——传那幅花鸟图乃是上古神人遗宝,画中山水鸟兽皆有灵蕴,能够借此远观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真实景象。更夸张一点的法,是此画曾被某位上五境修士借来看穿异洲气运,被称为“活画一幅,窥尽山河”。
“今晚,花鸟图所照之处,是正阳山与风雷园的生死之战。”秋实压低声音,“一洲皆惊,谁都没想到,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撕破脸。”
一旁的春水神色平静许多,轻声补充:“据,是两派老祖临时起意,只约今日,死斗三场。年轻一辈一战,只论胜负;中年一辈,胜负可定,生死随意;而那最老的两人,只论生死。”
“好一个宝瓶洲。”方知寒负手而立,望向远方夜色,神情淡淡。
他并不意外。即便还未出剑,那一场剑道争锋中所蕴含的杀意,已如雷声滚滚,隐隐传至南方海上。
正阳山与风雷园,两者都是宝瓶洲数得着的剑道门派,一个背倚门山系,气势如虹;一个横跨数州,雷霆万钧。而此刻,两派竟是毫无征兆,便要在众目睽睽下分出生死,怎能不让整个修行界为之震动?两派之间积怨已久,山门弟子下山之后每每狭路相逢,往往不是斗剑就是斗法,如今更是借着这场“比剑”,干脆撕破所有面子,彻底一较高下。
方知寒对此却不关心所谓的“谁胜谁负”。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那正阳山上的面孔。
“所以,苏稼今也会上场?”方知寒问。
春水轻轻点头:“她是正阳山年轻一辈出战之人,一身佩剑‘栖霞’,养剑葫为上品灵器,出道以来未尝一败。”
秋实悄声道:“风雷园那边,派出的是园主亲传,据名声不显,师弟刘灞桥都比他更出名,可师傅却偏偏选了他出战……我怀疑,这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杀眨”
方知寒轻笑一声,声音淡漠:“越是无名,越可能致命。风雷园不会拿自家脸面去赌一个废物。”
罢,他轻轻摆手,“走吧,我们去看看。”
三人缓步而行,从舱房走出,一路踏上船头甲板。鲲船之上,此刻已汇聚了不少人,三教九流、修士散人、山巅老修,各个伫立于远处不言语,只盯着中央那一面刚被揭开的画卷。
画轴由打醮山老神君亲自携来,几位白发老者合力将其悬于鲲船桅杆间。画幅展开之时,霞光万丈,整艘鲲船如被照耀在日光之郑
画上花鸟鱼虫,皆如活物。
山河草木,生机盎然,远方正阳山与风雷园的比剑之地,则在画中缓缓显现,如从云霄俯瞰下界,一切清晰入眼。
方知寒站在众人之后,眼神落在画卷左侧。那里,是正阳山。
他看见苏稼一袭白衣,双手负后,长剑未出鞘,已然剑意弥漫。她立于山巅石台,神情冷冽,眉宇间尽是正阳山弟子特有的高傲与自信。
“果然没变。”方知寒心中一沉,却也轻笑:“那就让我看看……你如今的剑,到底配不配当我来日复仇的对象。”
春水与秋实站于他左右,悄然不语。她们皆知自家公子心中那座埋藏许久的仇恨之火,只怕从今日起,会重新被点燃。
甲板上众修屏息静气,夜风鼓荡,画卷中,两派剑修终于缓步上前。
第一战,即将开始。
南下的鲲船上,风行水上,如一头沉睡的巨兽,悄然横渡整座宝瓶洲。
今夜月色极佳,星河浩荡,渡船之上张灯结彩,一如人间仙境。秋实带来的消息,早已传遍整艘船——正阳山与风雷园,竟要在今夜通过打醮山的一幅“望远”画卷,公开捉对厮杀!
打醮山祖传的花鸟长幅早早悬挂在鲲船船头的高空,画幅拉展之后,果然名不虚传,彩墨勾勒出的禽鸟在其中振翅飞翔,啼鸣阵阵,鸣声灵动清脆,如空谷幽音,穿透层层风云。整幅画卷犹如幕般铺陈而开,长达五六丈,宽两丈,浮动在灵气升腾的光罩中,熠熠生辉,近观如身临其境,远望则恍若置身山川万里之外。
那“望远”之效,并非凡俗瞧得远近,而是以秘法凝聚气机,牵引山河景象,以画卷为媒,竟可映照千里之外战场实景。正阳山与风雷园,南北隔绝,此战偏偏要以如此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可见两派对这场对决的重视与底气。
宝瓶洲的剑修门派数不胜数,然正阳山与风雷园早在百年前便位列两极,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场突然公布的生死之战,虽来得仓促,却如一阵春雷,瞬间惊醒整洲沉寂。
方知寒对此并不感到惊奇,甚至觉得似乎来得还慢了些。
他不是为了凑热闹去看的——
他要借此认熟正阳山出战的那些人脸。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流传,也能叫江湖上下感到透骨的寒意。这是宝瓶洲真正的顶尖交锋,是真刀真枪、动辄生死的大对峙。
年少俊彦,只分胜负。
中坚剑修,可分生死。
而老祖级人物,则只分生死!
方知寒虽年轻,却早与正阳山结下死仇。如今对方因为杨老头的手笔,一时不敢明面动手,但他深知,总有一,这些账都要一笔笔算清楚。
他今晚前去,并非看热闹,而是在给将来的自己留一份清单——谁是敌人,谁该死。
春水秋实是他的婢女,但却都出自世家门庭,自便熟稔此类场面,早早便带他找了个绝佳位置。
渡船为观战之人划分了阶层位置。第一排是三座独门独栋的豪华楼,不但准备零心、美婢,甚至还请来了杏花坊的当红花魁。慈规格,自然是给某些大修士或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准备的。
方知寒作为字号房间的住客,待遇不低,但他一身布衣草鞋,模样不起眼,不明就里的人只道他是哪家爱装穷的纨绔子弟。
而就在他准备落座时,却忽然瞥见了人群最后,一位形容憔悴的年轻道人。
那道人背负桃木剑,呆呆立在最后方,手里还提着条凳子,却找不到立足之地。
人声鼎沸,排排座椅高高叠起,有人甚至抱着孩子坐在肩头,道人哪怕站上凳子,也无法看见那挂在高空的画卷分毫。
他面带窘色,眼神飘忽,仿佛一个失落的孤魂。
方知寒认得这道人。不是因为真见过他,而是他见过这样的人——怀揣理想下山斩妖除魔的苦修之辈,未必赋卓绝,却有几分死磕到底的傻劲。
方知寒也不是个滥好之人,只是今晚,他忽然觉得,这世上若是还有谁最该看看这场剑修争锋,那或许就是眼前这个道人了。
“你真想看,就进去。”方知寒走过去,笑着将玉佩塞到道人怀里,“拿这块玉佩,去第二排找两个女孩,叫春水秋实,你是我的朋友。”
道人愣愣看着他,眼圈微红,嘴唇嗫嚅,不知该什么。
方知寒已快步离去,回头只丢下一句:“记得还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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