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已晚,夕阳余晖洒落在鲲鱼背脊之上,金红色的光辉仿佛为这片悬空陆地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衣。
方知寒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自己脚下的地。
他所在的这栋高楼,是整艘鲲船上最高的一座“望楼”,视野开阔,四周尽收眼底。其余几栋观景楼略矮一截,有练气士身着各色法袍,静立楼台之上观景,有人袖手,有人负剑,也有人倚栏而坐,看际云霞铺陈。更远处的广场和回廊中,有孩童在长辈看护下奔跑嬉戏,清脆的笑声随风传来,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一切都如画境般美好。
就在此时,方知寒的目光,被一道孤独的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背影单薄,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包袱下露出半截打磨得泛白的木剑。他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发髻挽起,用一根粗糙木簪别住,站在最底层的栏杆边缘,正抬手遮着眼眸,望向远处陆地的方向。
他神色恍惚,似在寻找,又似乎什么也找不到。
即便簇阵法庇护,有无形禁制隔绝风寒,可仍有清风轻拂,那道人双唇干裂,面庞略显苍白。风吹过他鬓角,带动几缕发丝轻轻摇晃。
方知寒看着那道人,目光微动。
他同样背负着木剑,只不过自己住在最高处的字号房间,身边有婢女侍候,言语间时常提起“玉璞境”的神仙人物。
而那道人,却站在最底层的栏杆边,连是否能下船都还在踌躇。
两人仿佛一个上,一个地下。
可方知寒忽然觉得,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不是境界气息,而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骨头里”的东西。
是一种“真正的贫寒”,却又不卑不怯的骨气。
这时,春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栏杆外的道人,不由轻声开口:
“看他穿的道袍样式,像是龙虎山张家的外门弟子。祖庭在中土神洲,那边道统森严,入门弟子数以万计,不是嫡传核心,日子都挺苦。”
她语气轻柔,似不忍多。原本想“寒酸”,话到嘴边却改了。
她这些日子日日伺候眼前这位“陈公子”,其实早看出,这少年虽然住字号房间,但衣物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吃饭不挑剔,用物极节省,从不摆谱装腔,分明就是那种真正出身贫寒的少年郎。
她本以为,字号房的客人都是之骄子、神仙人物,谁知这少年分明更像山野苦修出来的寒门子弟。
也正因如此,她才对少年多了一丝……不上来的情绪。
既不是怜惜,也不是敬重,更像是一种淡淡的、无处安放的失落。
春水掩去心中情绪,换上笑颜,轻声道:“浩然下都知道一句话,山上山下皆传诵:‘凡有妖魔作祟处,必有桃木张师。’看来那人也是仰慕龙虎山威名,才拜入门下修校”
“嗯。”方知寒轻轻点头,并不多言。
下一瞬,那名落魄道士仿佛心有所感,忽然转过头来,抬眼望向高楼处。
他望向高处的方知寒,和身边的春水。
高处的云霞如火如织,他眼神恍惚,看着那个同样背着木剑的少年,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
那是羡慕?
或许是。
也可能是羞赧。
他连忙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脚步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是否去找人讨要一份热汤,或者询问哪儿能换些钱用。
方知寒却走下台阶,来到他身前不远处,轻声问道:
“道长可是口渴?我那边还有些瓜果,不大喜欢吃,若不嫌弃……”
落魄道士一愣,连忙摆手,脸颊泛红,声音干哑却坚定:
“不、不用了,多谢哥好意。”
他下意识退后半步,又忙不迭拱手:“贫道鲁莽,冒犯了。”
方知寒笑了笑,也不勉强,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缓缓摆出一个架势。
拳架沉稳,步履敦厚。他吐息绵长,气沉丹田,周身气机不显,却有一股如山如岳的拳意,缓缓流转,古朴凝重,宛如钟鼎铭文。
春水立在一旁,默默望着。
她忽然想起一句古话:“真正的富贵,不在衣上,而在骨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位道人——嘴唇干裂、眼神倔强,手中紧紧握着钱囊,目光始终在那座“下船口”上停留。
那是一种强撑出来的体面,是不愿低头的尊严。
而方知寒呢?
他在练拳。
风起云动,衣袖鼓荡,少年身影宛如静岳,立于霞光之下,神色澄澈。
春水忽然有些恍惚,若干年后,这一幕会不会成为谁笔下的一幅画?
——一位赤脚少年,在鲲船之巅练拳,背后夕阳如血,而远处一个落魄道人,站在栏杆之外,看看地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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