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西郊。
一驾马车行至那荒郊野外,便有新旧两座土坟突兀地闯入眼帘。其一碑书雄劲洒脱,碑体饰之玉石,雕之鹰腾,尽显华贵庄严;另一座新立的土坟既未立碑,也无半点修葺,唯有几茎不知名的野花耷在丧幡下。
多般悬殊之下,他们看似了无关联,但确乎彼此相依在肃杀的寒春里,共同迎接着此后的无数个春秋。
卿凤舞怔怔地立着,两座土坟在她涣散的瞳色里变形幻化:那时她尚是垂髫稚子,总爱趴在父亲背上数他鬓角的白发,而母亲林丛儿就倚在梅树下,青瓷盏里的酒晕着花瓣,酒香混着笑声漫过整个庭院。
记忆里的春日总是暖融融的。父亲会把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去够廊下新结的燕巢,母亲则嗔怪着上前护她,发间的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可后来,随着父母的那次南游,这些欢声笑语渐行渐远,最终杳无回响。
直至齐长风的出现,她才明白当年南游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了逼母亲现身,卿凤舞不惜以身试毒,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林丛儿用自己的心头血为她解毒。
冷风吹过,坟前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际。卿凤舞缓缓跪坐在地上,指尖陷入冰冷的泥土。两座坟,一座埋着她最亲的人,一座葬着她最深的悔。如果当初她不曾执着于真相,林丛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父亲,我做错了是吗?”
夜色如漆,化不开她喃喃道低语。
身后,月升之上,惊起寒鸦数片,一顿哗啦的喧然打破暗夜,仿佛是故饶回响。
“我错了。”
她双目轻阖,泪流满面。
回程的路上,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哒哒,哒哒”,一声声把饶回忆踩得稀碎。卿凤舞倚在车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窗外。街边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模糊而遥远。
忽然,一阵唢呐声由远及近,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街角转了出来。
“绿芜,绿芜……”唢呐声里,夹杂着男饶哭喊。卿凤舞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掀开帘子。但见一行人披麻戴孝,抬棺相向而来,景迟居首,身着丧服,怀抱灵牌,“吾妻绿芜之灵位”七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绿芜?
竟就这样没了?
不。卿凤舞不可置信,头皮发麻,两眼打昏,她踉跄着下车,跌跌撞撞冲进人群,一把揪住景迟,颤抖着质问道:“发生何事了?!”
景迟哭得没形,早已经只剩下一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空躯壳。
“别哭了!回答我,发生何事了?!”卿凤舞问而不得,抬手去迎绿芜的牌位。她周身颤栗,几乎将全部的气力都使在手上去拥抱她的绿芜,她前几日还活生生的绿芜。
棺木前,绿芜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断断续续着绿芜难产而死的经过。
卿凤舞只觉得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就在三日前,绿芜还笑着给她绣新帕子,等她病好了,要陪她去看夏日新开的第一趟荷花。
……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卿府的。
彼时,暮色已经染红了半边。她恍恍惚惚走进自己的房间,案上还放着绿芜未绣完的帕子,针脚细密,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她颤抖着拿起帕子,泪水滴在绣线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林丛儿的死,绿芜的亡,还有与齐长风那场闹剧般的婚事,都化作尖刀刺在她的心口。曾几何时,她自恃清高,私以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现如今,她失去了所有珍视的人,只余一身伤痕和满心的迷茫。
夜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霜似雪。伊人独坐,对望铜镜:形容憔悴,眼眸黯淡,连鬓边钗都愈发出落得孤寂了。卿凤舞伸手取下发钗,这算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念想,如今却像是压在心头的巨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越发冷了,卷着几片残花落在阶前。卿凤舞起身关上窗,却关不住满心的悲戚。她蜷缩在床榻上,任由泪水浸湿枕巾。这世间,她再无牵挂,亦再无归处。曾经的执着与倔强,如今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将她困在回忆的牢笼里,再也找不到出口。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城崖上,齐长风正于练剑时剑锋骤偏,寒芒在青石上划出半丈裂痕。忽而,他猛地按住心口,那处泛起细密的刺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血肉间游走。
山风裹挟着刀片似的竹叶打在脸上,生猛的疼痛陡然而声。他额角沁出的冷汗夹杂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日与卿凤舞决裂时,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与他此刻心口的剧痛竟诡异地重叠。
“少主!”白既明慌忙扶住踉跄的齐长风,“可是发生何事了?”
齐长风挥开搀扶的手,凝视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那双向来冷峻的眼眸此刻泛起血丝,倒映着空荡荡的崖边。他忽然想起昨夜惊梦,梦里卿凤舞浑身浴血,站在熊熊烈火中向他伸手,却在触及指尖的刹那化作飞灰。
掌心的剑突然嗡鸣不止,齐长风望着剑穗上系着的褪色红绳——那是卿凤舞随手赠与他的,是图个吉利。此刻红绳在风中疯狂翻卷,似要挣脱束缚。他猛地将剑鞘狠狠砸在石案上,震得满室烛火明灭不定,“备马!即刻下山!”
“下山去往何处?少主原定明日南下钦州,现下离亮不过两个时辰,此时下山……”白既明别过头,顺着齐长风阴冷的视线而去,迂回的山路通向夜的更深处,除此不见其他。
白既明沉吟半晌,却见齐长风不为所动,适才缓道:“山下要务,但凭少主吩咐,既明会出面置办妥当。”
“备马。”两个字,不容置喙。
下山途中,齐长风的心绪愈发紊乱。往日里与卿凤舞相处的点滴不受控地浮现:她曾在月下嘲笑他痴傻,逗弄孩童似的用指尖轻点他的额;也曾趁他打盹时,将桂花糕偷偷塞进他衣襟。这些画面正在随着晚风飞快地往后退。
行至城郊时,暮色四合。
齐长风勒住马缰,遥望着肃穆的老丞相府出神。良久,他攥着缰绳的指节发在白,心底那个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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