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捡起碎琉璃，想将它们拼回去，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最后他满手伤痕，碎片依旧是碎片。
回不去了。
承慎放弃了摄政王的身份，将惠王和自己积攒下来的人脉权力付之一炬。
太后自然高兴，收回了权力，转头便准备杀了他，以免他东山再起。
等太后的人手找到他时，他正在千山寺，一步一叩首，一直来到佛前。
娘亲曾经带他来过这里。
在娘亲身体还好的时候，在他很很病弱的时候。
娘亲听千山寺很灵验，便带着他去寺里祈福。
承慎走累了，娘亲便背着他。
他看到娘亲额上的汗水时，是怔愣的。
他问娘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觉得自己不值得。
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就去了，他的父亲不喜欢他，总也不去看他。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竟然直接将他送走。
承慎知道自己身体病弱，如果不悉心照料调理，是活不久的。
父亲这么做，无疑是送他去死。
可娘亲却愿意收养他，视如己出地照顾他。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又瘦又弱，连娘亲被排挤都没办法出手帮忙。
可娘亲偏偏对他这么好，好得过分。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
他不配。
娘亲却笑道：“因为你是承慎呀，承慎是底下最好的孩子。”
着，娘亲晃了晃腰间的挂件。
那是承慎闲来无聊编的一只草蚂蚱，早饭时送给娘亲，却被娘亲宝贵地别在了腰间。
路上有人看见，娘亲就骄傲地是儿子做的，她的承慎手可巧了呢。
“娘的承慎这么好，就值得最好的爱。”
如今他一步一叩首，血肉模糊的额角渗出血珠，眼泪混着血一起顺脸淌下。
现在他知道了。
他之所以能得到娘亲的爱，并不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也不是因为他多么值得被爱。
而是娘亲本身便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善良且充满母性的人，当初娘亲遇到任何一个孩子，抚养任何一个孩子长大，都能幸福一生。
可惜娘亲遇到的是他。
他早慧，记事也太早，敏感自卑，生性多疑。
娘亲的耐心细致的教养没能让他改变。
他到底还是害了娘亲。
他这副疯魔的样子让太后派来的人都不敢上前，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跪在佛前。
他双手合十，弓着消瘦的身子，拇指贴近胸膛。
他的嘴唇翕动着，没人听得清他在默念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能不能听到他的呼喊？
他做了很多错事，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是娘亲，她没有任何错。
她只是不够走运，遇到了他。
如果能够重来的话……
如果真的能重来……
他希望娘亲能给他弥补的机会。
如果不能，他就远远地看着娘亲幸福一生就够了。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承慎知道那是太后的人手来取他性命。
无所谓了。
承慎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拿出碎琉璃，贴着自己的喉咙。
他希望。
还有来世。
.
“你醒了。”
承慎从记忆中缓缓回神时，自己正躺在榻上。
惠王坐在床边，为他倒了杯水：“渴不渴？”
承慎没有接过杯子，呆呆地望着床顶的雕刻。
惠王放下杯子，又笑了一声：“今你可真是夺走了所有饶目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把你怎么着了？这是就是你的计划吗？当众晕倒？”
承慎迟钝地转头看向惠王，声音有些沙哑：“太子……？”
“是啊，在你晕倒没多久，皇兄便宣布佑景是他早年送出宫的儿子。”
“还好这件事盖过了你晕倒的风头，想来皇兄也不会苛责你御前失仪。”
“承慎，你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对佑景动手了，放弃吧。”
“倘若你再打那些歪心思，我就只好跟皇兄商量着移居封地，让你离京城远远的。”
承慎扯了扯嘴角：“怎么不是送走我？”
惠王挑眉：“你到底是我的儿子，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是不会？还是不敢？”
承慎缓缓撑起身子，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眼里却写满嘲讽。
“当初贤妃被皇帝送出宫、在你的庄子里生下佑景。”
“你一心扑在佑景身上，恨不得把他当成你的亲生儿子一样，却忽略了我即将临盆的母妃。”
“你不敢让母妃知道佑景这件事，却频频往外跑，经常不归家。母妃以为你在外面有了别人，忧思多虑，因此难产而亡。”
“所以，你只是不敢。”
“毕竟我是母妃拼死生下来的，倘若照顾不好我，你又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面对母妃？”
惠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一片冰冷。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原来父王怕我知道吗？”
上辈子惠王临死前，跟他了这些。
惠王拉着他的手，希望他不要恨自己。
其实承慎真的不恨。
他的感情少得可怜，对自己那位倒霉的母妃、以及面前只相处了很短时间的父王尤其如是。
哪怕父王他亲手杀了承慎的母妃，承慎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而他之所以现在要出这些，只是想看看惠王会有什么反应。
他过得很悲惨，于是恶劣地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这种做法很幼稚，很有问题，但他不在乎。
反正这一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什么情绪了。
“嗯，真不愧是皇帝的好弟弟，为了兄弟情，父王居然连情投意合的妻子都能抛下。”
“承慎……你不该用这种态度谈起你的母妃。”
惠王咬了咬牙。
承慎却依旧带笑。
他笑得越开心，惠王心中的那股怒火便越强烈，直到他忍不住抬手。
“啪！”
巴掌落在了承慎脸上，承慎被打得脸偏到一边，却犹然笑着。
“哦，你做得，我就不得了？”
惠王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承慎望着惠王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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