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也双眼有些呆滞，脑子里依旧回荡着方才显微镜下那惊心动魄的画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跟在药童身后，回到了那间堆满奇怪物件的偏房。
药童已经重新坐好，手里拿着几片裁剪好的洁白布料和细绳，正有条不紊地折叠、穿引。
那动作，竟有几分匠人般的熟稔。配上矮墩墩的身子，有种不出来的喜福
慕也的世界观仍然在遭受冲击，根本都没有注意外界的情况。
只是麻木地在药童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药童瞥了他一眼，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哥哥，你也来帮忙做口罩吧。”
“这个很简单的，你看，就像这样……”
他放慢了动作，一步步演示给慕也看。
“把布叠成这样，留个口，塞进两层可以过滤脏东西的特制棉布，再把边缝好，穿上绳子……”
慕也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模仿着药童的动作。
他的手指还有些微颤，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药童一边做着口罩，一边自顾自地了起来，给这个哥哥复习刚刚的知识点。
“姐姐们，病毒很很，比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虫子还要得多！”
“它们会通过飞沫传播！就是我们话、咳嗽、打喷嚏时，从嘴巴里喷出来的水珠。”
“所以戴口罩，就能挡住大部分飞沫，不让病毒跑进去，也不让生病的人把病毒传给别人！”
“还有一种叫细菌的东西，比病毒大一点点，但也很坏，会让伤口发炎流脓，或者让我们拉肚子。”
“夏姐姐，要对付它们，就要讲卫生，勤洗手！还要用她们带来的那种特殊药皂！”
“或者像刚才那种带点刺鼻味道的水，叫酒精，都能杀死好多病毒和细菌。”
“夏妍姐姐还，保持屋子通风也很重要，能让空气里的坏东西跑掉……”
药童絮絮叨叨，将自己从几位姐姐和课堂上学来的零碎知识，用最朴素的语言，一点点讲给慕也听。
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慕也早已裂痕遍布的认知壁垒上。
什么飞沫传播，什么细菌感染，什么酒精消毒……
闻所未闻，却又似乎与眼前这场凶猛的瘟疫，隐隐对应。
他甚至无法反驳。
因为他亲眼见过了那些虫子，也亲眼见证了清洗之后的效果。
就在这时，偏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青年从窗户那里探头进来，这人正是李默。
他方才在外围帮忙搬运药材，听闻这边临时病所人手紧张，便主动过来看看，想要趁机找出一些证据。
然而刚刚踏进院子，就被一个穿着靛蓝布衣、戴着奇怪白色布罩的护理人员拦下。
“这位哥，可是来帮忙的？”
那护理人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干练。
“既然来了，就先戴上这个。”
着，不由分，递给他一个叠好的口罩。
“戴好，遮住口鼻。跟我来，里面正好缺人手制作这个。”
李默有些愕然，但见对方行事果决，不像开玩笑，且这病所规矩森严，便依言戴上口罩，跟着那人往里走。
七拐八绕，便被引到了这间偏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神情恍惚的慕也，以及旁边那个正喋喋不休的药童。
他听到里面的人正在讲话，耳朵动了动，在外面仔细倾听。
“……所以啊，生病不一定是鬼神作祟，也可能是这些看不见的病毒和细菌在捣乱！”
“只要我们做好防护，讲究卫生，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生病……”
“仲嫣姐姐她们用的那些方法，都是有科学依据的！对了，我们学的这种课程，就叫科学，很厉害吧？”
药童摇头晃脑，挺着胸膛，一脸骄傲。
“科学？”李默脚步一顿，这个词他从未听过。
但他听清了前面的话。
看不见的，病毒？细菌？它们才是致病的根源？
李默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他痴迷医道，自幼便觉古籍中对诸多病症的解释，似乎总隔着一层迷雾，未能直指本源。
他苦苦思索，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而此刻，这个稚嫩童口中吐露出的只言片语，仿佛一道刺破黑暗的光！
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慕也此时也终于回过神，看到了门口呆立的李默。
“四师兄？你来了！”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站起身。
然而，李默却没有回应他。
这位平日里以沉稳博学着称的四师兄，此刻脸上竟泛起了异样的潮红！
他双目圆睁，眼神中迸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那光芒，是找到了毕生追求的激动，是窥见了真理的震撼！
“师弟……”李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我想，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猛地转向那个还在滔滔不绝的药童，语气无比激动。
“真理！这才是医道的真理！”
“这，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寻的医术啊！！”
话音未落，李默竟是撩起衣袍，对着那药童直挺挺地就要跪拜下去！
“先生！请受李默一拜！请您，请您传授我这等无上医道！”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药童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呀！”
药童连连后退，脸煞白，使劲摆着手。
“我不是什么先生！你快起来！别跪我啊！”
他急得快要哭了。
林荣只是个孩子，只是复述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怎么就被缺成大师父要下跪拜师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扶李默，又拽不懂，只能干着急。
“我的这些，都是跟我们荒山老师，还有仲嫣姐姐、姝姐姐、夏妍姐姐和佟姐姐她们学的！”
李默却依旧跪在地上，眼神执拗而坚定。
“先生不必过谦！能道出如此惊世骇俗之理，必有过人之处！”
“恳请先生告知，如何才能正式拜入那几位奇人门下，学习这真正的济世之术？”
他认定了，这童背后，定然有惊动地的医学传承！
药童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大人，简直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努力组织着语言解释。
“都了我不是先生啦！”
“真的不用特意拜师的！”
药童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道。
“我们荒山，有专门给孩子学医的地方，叫儿童医学院！”
“我的这些，病毒啊，细菌啊，讲卫生啊，都是我们在医学院里学的最最基础的东西！”
“是所有想学医的孩子，都可以去学的！”
“你们要是真的想学，等这次事情忙完了，可以去我们荒山看看嘛！只要愿意学，都可以去旁听的！”
儿童医学院？最最基础的东西？
所有想学的人，都可以去学？
这几句话，如同重锤一般，再次狠狠砸在了李默和慕也的心头！
李默跪在地上的身形猛地一僵，脸上狂热的激动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与茫然。
慕也更是如遭雷击，嘴巴微张，半都合不拢。
这种足以颠覆整个太医院，甚至改变下医疗格局的珍贵知识……
在那个神秘的荒山……
竟然只是孩童启蒙的基础学识？
而且，还是对所有人开放的？！
这，这怎么可能？！
两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份难以置信的惊骇。
荒山，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个山神娘娘，又究竟是何等存在？
一时间，偏房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人语。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散落的布料和奇特的工具上，照亮了两个年轻学徒脸上如同石化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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