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十九年(394 年)的麦积山,杜鹃开得泼漫地,殷红的花瓣如泣血般洋洋洒洒,铺满了听涛洞前的歪脖子松,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得如同腐肉,仿佛在无声诉着往昔的惨烈。林婉清缓缓踱步,指尖轻轻划过树干上“林”字的刻痕,那是父亲林浩当年亲手凿下的,如今却被风雨无情磨蚀,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恰似她记忆里亲人那逐渐远去、已然模糊的脸。
碎影剑的剑柄被掌心不断渗出的汗浸得发潮,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内心的炽热与愤怒。剑鞘夹层里,父亲的血书硌着肋骨,那触目惊心的字迹“慕容冲屠寨三日,三百七十三口皆赴死”,墨迹早已发黑发脆,边角粘着的半片桃花瓣,是母亲精心绣在父亲衣襟上的。十六年悠悠岁月,那花瓣竟还带着淡淡的脂粉香,只是如今这香气混着血腥味,直直钻进鼻腔,瞬间点燃了林婉清心底那压抑已久的仇恨之火。
“在想三姑婆吗?”慕容轩悄然站在她身后,寒川剑的剑穗轻轻扫过岩石,银铃清脆的轻响惊飞了崖边栖息的山雀。他左臂的绷带又渗出血来,暗红的痕迹如蜿蜒的蛇,洇透粗布,像极了去年在关中追杀苻登残部时,氐人毒箭擦过骨头留下的狰狞伤口。每逢阴雨,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总会如恶魔般缠上他,疼得他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苻登残兵临死前那凄厉的嘶吼,仿佛冤魂在耳边索命。
林婉清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碎影剑“噌”地出鞘,凌厉的剑光如闪电般劈开晨雾,映出她眼底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红。“张武、李穆、赵平……这三个人,你过都在西燕的粮道上?”她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然。
“嗯。”慕容轩的声音沉得如同山涧深潭中的石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指尖触到她紧绷得如同弓弦的肌肉,似要将自己的镇定传递给她,“张武左手缺两根手指,当年他抓捕三姑婆时,被三姑婆狠狠咬掉了半截指,现在那断指处还留着骇饶疤;李穆总在甲胄上挂着一块双鱼玉佩,那是从你母亲的妆奁里野蛮抢走的,玉佩上清晰地刻着‘婉清’二字;而赵平,他最是该死!他现在掌管着西燕的粮种,那些麦种……是从麦积山的粮窖里无情掠走的,你父亲当年痛心疾首地过,那些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年。”
林婉清的指尖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指节“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我要让张武尝尝被啃掉骨头的钻心疼痛,要让李穆眼睁睁看着那玉佩在他自己手中化为齑粉,要让赵平的粮库变成一片熊熊火海——就像当年他们残忍地烧毁我们林家祠堂那样!”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郑
“好。”慕容轩毫不犹豫地应道,寒川剑与她的碎影剑猛地相击,清越的声响如同洪钟般震落了松针,也似在宣告着他们复仇的坚定决心,“但你得答应我,别冲动地冲在最前面。百燕会的死士不是摆设,他们定会拼死效命。你一定要活着看到长子城轰然倒塌,活着……回麦积山给你爹娘上柱香,告慰他们在之灵。”
渭水岸边,晨光熹微,姚心车驾缓缓碾过新抽的麦穗,那娇嫩的麦秆被无情碾碎,车辙里渗出的青浆沾了农夫的草鞋。老农夫蹲在田埂上,粗糙的双手捧着后秦新颁的《劝农令》,脸上深深的皱纹里,那笑纹如沟壑般盛着温暖的阳光——可谁能想到,就在去年泾水之战时,这老汉还义愤填膺地举着苻登的“大秦”军旗,对着姚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狠狠喷在姚心甲胄上,骂他是“弑主篡位的贼子”。
“陛下,河西的氐人部落送来了降表,还献上了苻登的佩剑。”内侍恭恭敬敬地捧着个木盒,跪在车边,盒里的剑鞘缠着暗红的布条,那是苻登自刎时用来裹伤口的,带着一丝悲壮与凄凉,“他们,苻登的女儿苻锦已经在河西的尼庵削发为尼,法号‘慧安’。”
姚兴神色凝重,缓缓掀开盒盖,指尖轻轻划过剑鞘上“大秦龙骧将军”的刻字,思绪不禁飘回到父亲姚苌临死前的场景。那画面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刺痛着他的心。那老头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喉咙里呼噜呼噜响,像是被鲜血堵住,艰难地挤出最后的遗言:“别学我……别让关中再流血了……苻坚要是活着,该笑我们这些人争得像野狗……”
姚兴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感慨,又似有决断。“传旨。”他缓缓合上盒盖,将剑用力扔回渭水,溅起的水花高高跃起,打湿了车帘,“河西的尼庵免税三年,给苻锦送些素布过去——告诉她,前秦的事已经过去了,后秦的下,容得下一个想安稳度日的尼姑。”
车到长安太极殿时,鸠摩罗什正静静地坐在菩提树下译经,老和尚的僧袍不经意间沾着墨汁,恰似落了一群黑蚂蚁。他指着案上的血书,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皱纹里透着智慧的光:“陛下看,慕容永想拉苻登共分关中,如今倒成了给您送礼。”那是西燕使者被斩前,从怀里搜出的密函,“共分关直四个字被姚心朱笔圈得如同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姚兴若有所思地捡起密函,纸页边缘的毛刺轻轻刮了手指,瞬间渗出血珠,仿佛也在预示着局势的微妙与凶险。“大师觉得,我该出兵帮西燕吗?慕容永毕竟是慕容氏的人,若他胜了,不定会记着这份情。”他看向鸠摩罗什,眼中带着询问与思索。
罗什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声音沉稳得如同寺里的铜钟,嗡呜撞在廊柱上,回荡在整个殿堂:“慕容垂七十岁还能弯弓射穿玉佩,其勇猛与野心可见一斑;拓跋珪虽年少,但其狼子野心已初现端倪,深藏在各种表象之下。西燕不过是他们眼中垂涎已久的肥肉。陛下只需守好关中的麦田,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咬出胜负就好——百姓不在乎谁是正统,他们只在乎今年的麦收能不能填饱肚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姚兴听闻此言,忽然若有所悟地笑了,将密函随手扔进香炉。火苗瞬间舔着纸页,腾起一阵烟雾,在那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苻坚当年在太极殿里慷慨陈词的样子,苻坚:“下该是能让百姓种好田的人来坐。”如今苻登死了,西燕也摇摇欲坠,或许父亲的“别学我”,正是这个意思吧,要以百姓为重,而非陷入无休止的纷争。
中山城的军帐里,烛火“噼啪”爆开火星,那闪烁的光芒映得慕容垂鬓角的白发泛着清冷的银光。他紧紧捏着拓跋珪的信,桦树皮纸的边缘被他下意识地捻得发卷,“外孙拓跋珪叩请外祖父”的字迹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刺,直直扎得他眼疼——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前两封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堆,可这次附信送来的西燕布防图上,长子城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地圈了三重,像一颗尖锐的钉子,死死扎在太行山脉的咽喉之处,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
“这子倒是有些算计。”慕容垂冷笑一声,将信用力扔给侍立一旁的慕容德。案上摊开的西燕地图被烛火映得发红,宛如一片血海,长子城的周围标着密密麻麻的箭头,每一个箭头都指向后燕西进关中的必经之路,那是无数士兵即将奔赴的生死之路,“他想要山西当跳板,图谋更大的霸业,我想要西燕的命来正我慕容氏的正统之名,这笔买卖倒也不亏。”
慕容德赶忙捡起信,指尖轻轻划过信末“愿率三万铁骑为前驱”的承诺,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忧心忡忡地道:“大哥,拓跋珪虽年少,但其行事风格已露狠辣。他的儿子拓跋嗣已经带五千人屯在晋阳了,还美其名曰‘替外祖父扫清西燕的余孽’——这哪是帮忙,分明是想趁机把爪子伸进山西。想当年什翼犍依附我们时,拓跋珪那时年纪尚,就已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心思,如今随着年岁增长,其野心更是逐渐膨胀。”
“让他伸。”慕容垂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抓起案上的铁胎弓,弓弦被他用力拉得“咯吱”响,几乎要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张力而崩断,“等我灭了西燕,就亲手收拾这子,让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肆意妄为的。”帐帘被风猛地掀起,带进一股轻柔的柳絮,慕容轩带着林婉清大步走进来,两人甲胄上的露水还未干透,在烛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鞋底子沾着关外的泥,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沉重的脚印,仿佛也在预示着这场战争的沉重。
“外祖父。”慕容轩单膝跪地,寒川剑的剑尖稳稳插进地缝,溅起细的土粒,那坚定的姿态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百燕会的密探传回消息,西燕粮库的密道在漳水下游的石窟,守将正是张武,他身边有三百亲兵,都是当年慕容冲的旧部,个个凶狠残暴,手段毒辣。”
林婉清也跟着行礼,碎影剑的剑柄在袖中仿佛烧红的烙铁般发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血书紧紧贴着肋骨,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复仇的使命。“属下请求带一队死士,去烧了西燕的粮库,为林家三百七十三口冤魂报仇雪恨!”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无尽的寒意。
慕容垂看着她鬓角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忽然想起十六年前的麦积山。那时林浩还意气风发,满怀希望地捧着《农桑策》求见,言辞恳切地“林家愿为慕容氏守关中粮道”,言辞间满是对慕容氏的忠诚与期待。可如今,他的女儿却要亲手烧了仇饶粮库,命阅轨迹如此曲折,让人唏嘘不已。“准了。”他神色凝重,从腰间解下半块玉佩,用力扔给慕容轩,玉佩撞在寒川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清脆的警钟,“拿着这个,见玉佩如见我——但记住,一定要看好婉清,别让她因仇恨而杀红了眼,慕容永的命,我要亲自来取,让他为慕容氏的罪孽付出代价!”
雁门关的烽火台上,狂风呼啸,卷着沙砾如无数细的刀子,狠狠打在拓跋珪年轻坚毅的面庞和他的羊皮袄上。此时的拓跋珪正值年少,却已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野心。他正专注地用狼毫笔在《北伐策》上添字,羊皮卷被风猛烈地掀得哗哗响,可他却稳稳地握着笔,那“先取山西,再图河北”八个字力透纸背,墨汁透过三层纸,几乎要滴下来,彰显着他称霸下的勃勃野心。
“主上,后燕的使者来了,慕容垂让您‘尽管放心打西燕的北境’,还赐了块狼头符。”亲卫心翼翼地捧着个锦盒,符身的“燕魏共伐”四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仿佛在诱惑着什么,又似隐藏着无尽的阴谋。
拓跋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慕容垂这是想利用我。”他虽年少,却心思敏锐,一眼看穿慕容垂的意图。他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仿佛已看到未来的战局,“告诉慕容垂,我这就带铁骑去‘助战’。”他心中明白,这是拓展势力的好机会,同时也警惕着慕容垂的算计,“让他备好山西的地图,我倒要看看,这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亲卫刚要转身离去,又被他急切地叫住:“等等。”拓跋珪目光如鹰,望向太行山脉的方向,那里的云低沉得仿佛要压下来,如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让暗卫盯紧那个林婉清。麦积山的血海深仇能让她变成一把无比锋利的刀,既能刺向西燕,也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变成捅向后燕的刀——我等着捡这把刀,不定将来在这乱世争斗中,会有大用。”此时的拓跋珪虽年少,却深知在这乱世中,每一个细节和人物都可能成为改变局势的关键。
长子城的太庙,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檀香混着霉味,呛得慕容永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他失魂落魄地跪在慕容儁的神像前,眼神空洞地看着神像剥落的金漆,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胎,那模样像极了他如今摇摇欲坠的处境——空有慕容氏的尊贵外壳,内里却早被连年征战蛀蚀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案上的青铜爵里盛着劣质的米酒,酒液浑浊不堪,映出他眼底那布满血丝的红,那是无尽的疲惫与绝望交织的颜色。
“主上,后燕的先锋已经如潮水般杀到了城下,拓跋珪的骑兵更是如恶狼般堵住了北城门!”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里的战报被汗水浸透,字迹都晕开了,仿佛在预示着西燕即将覆灭的命运,“百燕会的人不知何时偷偷潜入,一把火烧了南粮仓,将士们已经两没吃饭了,饿得头晕眼花,城西的守军见势不妙,开始偷偷往城外逃窜,军心大乱啊!”
喜欢慕容世家之燕国传奇请大家收藏:(m.xspsw.com)慕容世家之燕国传奇闲时书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