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舟的脸色还是沉的可怕，只是他瞧见霍雅安极力回护自己孩子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曾经他也这样温声的哄着自己，一时有些怀念…他好像一直很有耐心，不急不躁，不疾不徐的按部就班做着他份内的事。
行军部署时，他深思筹谋，寸土必争，从未有过急兵冒进的时候。朝堂议事时，无论各派官员如何争论，他也稳稳的听着，综合各家意见，并能适时给他分析其中时局和不同政见其中的意义，以及如何从中选取最优的决策。
霍轻舟从前只觉得霍雅安唠叨的很，且在他继位之后对他要求越发严厉，事事都问他的看法，然后又每每推翻他的想法。
虽也给他讲了其中的缘由，可自己那时只觉得他是故意找茬，故意让他难堪，非要挑他的错处，显示自己的能耐…
可现在想想…如果他真想取代自己，大可不必如此，直接由他做抉择，不必大费周章的给他分析其中的各方利弊，顺着自己，把自己彻底养废，不是很更好？
如今他退下朝堂，自己也能独当一面，其中不乏是他以往的教导在发挥作用，让自己就在做抉择之前，先考虑各种解决之道的可行性，虽然也很让人烦心，可这毕竟是身为帝王的职责，本就该是他应尽的义务。
雅安见霍轻舟脸色依旧不大好，周围又跪到一片，就试探着开口，“陛下，是臣自己一时失察…”
霍轻舟目光落在雅安身上，“这就是你的二轮木椅？”
“是…”又顺势开口，“也是刚刚做好，这不还是有瑕疵的，还需改进…”
霍轻舟见他态度放的极低，似是在哄他一般 ，竟也一时无法再生气了，就对着众人了一句，“万幸摄政王无碍，都起来吧。”
雅安也露出一笑，“还是陛下来得及时，”又拢拢衣袖，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还不快迎陛下进去？”
一众侍女厮赶紧躬身迎了出来，还有搬椅子，搬茶几，奉茶，端茶点的。
赵兰芝也缓缓迎了上来，“不知陛下会来，从王府带的茶点也不知对不对陛下口味。”
霍轻舟扫了她一眼，径直走向院中的座位，贺申推着雅安也跟了过去，赵兰芝就站在雅安旁边。
霍轻舟身边的太监查验了那茶点无碍，才躬身退下，霍轻舟瞧着那精致糕点，与宫中的确实不同，“这是皇叔喜欢的口味？”
雅安其实也没吃过，就算是也是原本的霍雅安喜欢的口味，可眼下也只能应着，“是，从前在王府的口味，与宫中的自然不能比。”
霍轻舟拿了一块，放到唇边轻咬了一口，“偏甜了些。”
赵兰芝应了一句，“王爷平时偏好甜食，我便做的甜了些。”
霍轻舟听了，顿了一下，将茶点放回，“原来是王妃的手艺。”
雅安正想拿一块尝尝，一旁的厮赶紧上前，“王爷，药马上就好，喝完再用点心吧。”
雅安肉眼可见的失落了一下，霍轻舟瞪了那厮一眼，“你这下人都管到主子头上了？”
厮一听，立刻跪下，雅安也是无奈，“唉…陛下莫怪，是因为我本就怕苦，他也不过是怕我吃完甜食再喝药，又闹脾气不肯喝药罢了。”
霍轻舟被他这话逗笑了，“呵呵，没想到皇叔私下里是这样的…”
雅安让厮起身，“去把药拿来吧，”又叹气，“谁摄政王就什么都不怕了？臣也是肉体凡胎，也有爱好喜恶，也有耍脾气任性的时候，只不过是人前还需装一装的…”回头看一眼赵兰芝，“是吧？”
赵兰芝轻笑一声，“是。”
这一番眉眼往来，赵兰芝是极开心的，他与霍雅安其实也算是聚少离多，可也是因此，才觉得雅安身上都是发光闪亮的，放眼整个皇城，有多少想要嫁给这位年轻王爷的？王爷能青睐于她，并育有一子，是何其令人艳羡的。
可放在霍轻舟眼中却是极碍眼的，明明他们是夫妻间的正常互动，可见到霍雅安对着别人浓情蜜意就是心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烦闷不已。
那碗药被端上来之后，雅安还是皱着眉喝了下去，赵兰芝赶紧拿了一块糕点，放进他口中，雅安这才眉目舒展，露出些许笑意。
“不过话回来，从我进府确实没见过王爷喝药呢？”赵兰芝轻轻笑着。
厮接过药碗，“王爷自幼习武，体格自然是好的，一直没染过风寒什么的，后来偶尔受伤，也没喝过这种汤汁，只敷过些外伤药而已。”
雅安见霍轻舟面色又要阴沉，忙转移了话题，“好了，莫在取笑了，陛下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相商？”
霍轻舟目光在雅安脸上停留了许久，才，“今日朝堂上，众大臣提出了立后之事。”
雅安展颜一笑，目光也在霍轻舟上打转，“也是，陛下已然20了，也该要立后纳妃了。”
霍轻舟瞧他那揶揄神色，有些不悦，“皇叔的什么话，皇叔20岁的时候可没成婚。”
雅安笑笑，“那怎么能一样？臣那时正在边关征战，国体动荡之时怎么会去想儿女情长…不过陛下不同，您是国之根本，为宗室开枝散叶，繁衍皇嗣本就是帝王职责，陛下应该尽早考虑的。”
看看周围，雅安又，“不过陛下确实应该在立后纳妃时，有所考量，这本不该是臣来的，想来太后也会同您细，前朝后宫乃是一体，您在后宫的宠幸稍有偏浡，前朝也会有所影响。而后宫哪位能为您诞下子嗣，也需从长计议，可不能如寻常官家任性而为。”
霍轻舟瞧着雅安，皱紧眉，“母后同朕过许多回了，所以才烦的朕推脱至今，今又被提起，这才找皇叔商议的。”
雅安点点头，“那陛下与我进去吧，”又转头看向赵兰芝，“我与陛下还有事，你先陪羽儿玩儿会儿，”又看向霍轻舟，“兰芝和羽儿今日可否留宿一晚？”
霍轻舟睨了赵兰芝一眼，“这…恐有不便吧…不如择日再来？”
雅安也是无奈，毕竟这里是皇宫，是皇帝的住所，他不让，也没办法看赵兰芝也是一脸落寞，只得安慰，“那边用过晚膳再回去吧，让羽儿等我一会儿。”
赵兰芝点头应了，贺申把雅安推进屋，急忙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与皇帝带来的众随从一同把守。
霍轻舟落了座，“皇叔可知都有谁是皇后人选？”
雅安赶紧询问梦，“赶紧汇报。”
梦便一边，雅安转头就转述，真是尽职尽责的好孩子，“定远将军幼女，赵兰芝的妹妹，赵兰雅；刑部尚书之女，礼部侍郎之女，可能还有太后的侄女吧？”
霍轻舟点头，“是，皇叔属意哪个？”
雅安摇头低笑，“陛下的这是什么话？这本就应该是陛下自己拿主意的事。”
霍轻舟却敛神看着他，“皇叔以往不都是帮朕拿主意么？怎么现在什么都愿意管了？对朕有这样大的隔阂了么？”
雅安觉察出他的状态又有些偏差，急忙安慰，“陛下想多了，只是这立后…臣没法给您拿主意，只能给您各种利弊罢了。”
霍轻舟就定定的看着他，雅安只得开口，“想来这些女子都已入宫，品行如何，陛下已经心中已经有数，现在无非是想从臣这里寻个由头罢了。”
雅安左手轻叩椅子扶手，“定远将军是武将里军功仅次于臣的，他已有一女嫁与微臣，贵为摄政王妃，若定远将军府再出一后，必然不妥。”
霍轻舟没有言语，雅安继续，“刑部尚书是太后的弟弟，与陛下和太后亲近，礼部侍郎是微臣母妃的哥哥，算是与微臣亲近的，朝堂之上虽没有明确挑明，却也是分了与陛下亲近一派和与微臣亲近一派。”
见霍轻舟眸色渐深，雅安笑道，“陛下不必紧张，微臣并没有别的想法，但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因此有别样的看法，所以这两家无论陛下选了谁 ，都会得罪另一派。而太后推选的，微臣觉得倒是哪方都不得罪的，不过…”
霍轻舟问，“不过什么？”
雅安应道，“微臣其实早就过，微臣对于皇权没有兴趣，但不代表别人也没樱微臣是先帝钦定给陛下执政的亲王，陛下防着我是应当的，虽然先帝也跟陛下过微臣绝对对皇位没有野心，不过想来陛下是不能全信的，而与陛下和太后亲近的朝臣们也不会轻易相信。”
霍轻舟轻抿了唇，这确实是他的心结之一，霍雅安锋芒太盛，若他对皇位有所觊觎，无论是能力还是人脉，他都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可在他那样年幼的情况下，明明是最好的夺位时机，他却一直没有行动，现在他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羽翼，若他此刻再动手…应该是不占优势的。
“可陛下也别忘了太后不止有您一个儿子，虽先帝已经传位给您，您从出生就是先帝最受宠的皇子，可先帝与太后所出的嫡长子，却是太后最心怡的儿子吧？”雅安看着霍轻舟，轻声着，“这话其实作为臣子，是不该的，可作为皇叔…还是应该提醒陛下…太后推荐的人，陛下应当优先考量…”
看着霍轻舟沉下去的脸色，雅安继续，“陛下，没有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就算她有时会有偏爱，可总不会害陛下的，她为陛下选的已经是最能对陛下有助益的了，且您这样还能顺了太后的心意，对您还是有助益的。”
霍轻舟坐直了身体，略向雅安靠过去 “还有一位荆州刺史的妹妹，也入宫了，朕觉着也不错。”
雅安愣怔了一下，“梦，这是什么人？”
梦搜索一番，“是三年前的科考榜首，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雅安心中明了，便对霍轻舟笑笑，“嗯 陛下想扶植自己人，”见霍轻舟也笑，雅安却摇头，“可陛下这样做，先不刑部尚书和礼部侍郎两方，首先会让太后觉得驳了面子，这让本就对陛下不是很亲近的太后更觉得您大皇兄更贴心，更懂事…朝中与您大皇兄交好的官员可也不在少数…陛下既然连微臣都信不过，何必再树一敌？”
霍轻舟眸色冷冽，“皇叔何时也为太后话了？”
雅安摇头，“微臣是真心为陛下考量，陛下年纪尚青，这皇位想要坐稳，就要平衡各方势力，不能让一方过强，也不能让一方太弱，若能让各方势力彼此猜忌，彼此忌惮，陛下才能做的稳。若能不失自己的一兵一卒，而让几方人马斗得你死我活，损兵折将，那陛下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姿。”
霍轻舟瞧着雅安，“皇叔好手段，却为何自己对皇位没兴趣，若是皇叔早这样做，还有朕什么事呢？”
雅安笑起来，“这是行军打仗之法，虽可以用在朝堂上，可臣更愿意杀敌四方，而不是困于朝堂。”
霍轻舟向后靠在椅子上，“这皇位坐的当真是累，竟然连娶妻都要如此算计，不能随心所欲么？”
雅安也叹气，“这便是帝王世家，陛下现在如履薄冰，一定要想清楚。”
霍轻舟却又笑起来，“皇叔为什么这样帮朕？”
雅安也笑，“因为微臣居然不想坐上那位置，就得好好扶植陛下呀…不然这烫手的椅子就要落到臣这儿了…”
“皇叔是在威胁朕么？”霍轻舟依旧笑着问。
雅安摆手，“陛下且安心，微臣永远站在陛下身后，既然当初对先帝起过誓，便会此生无悔。”
霍轻舟忽而又想起什么 ，问向雅安，“皇叔的婚配也是算计么？”
雅安笑的淡然，“刚刚不是过，身在皇家从来不能随心所欲。”
“听皇叔一番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霍轻舟叹息，“朕决定，今晚与皇叔秉烛夜谈，宿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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