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冬藏。一冬的吃用,储存准备了,人可以躲在屋子里。
刚来北方就赶上冬,李婶总在家里。
李叔让李婶在户口本上当“户主”。每次收户口本,都被居委会主任老范婆子笑话,笑话了好长时间,直到换户口时改了才算结束。
立本会走了,能从炕东头放好的地方走到退回炕西头的妈妈怀里。爸爸每回来总是笑眯眯,看孩子向他走过来,把孩子抱起来。冬不能抱孩子出门玩,孩子学走路,是百看不厌的快乐。
黑得早,看窗外看不见人。爸爸这下班晚点儿,一进屋,饭菜都摆上炕桌了。立本喊爸爸,从炕里走过来,爸衣服凉,忙脱下冷衣服,立本没站稳,手杵到汤盆儿里,爸惊得眉眼立起,一把就把孩子抱起。立本大哭。
爸第一次和妈发了脾气。妈急得四处找药,家里没有准备治烫赡药,田婶让抹上大酱。后来立本手背手腕上留了疤瘌。
……
下雪了。循环让人有系统的认识,老单。
风总带着水来,冷便是雪。春夏秋三季是水的季节,水在周转;冬季归于寂寥与凝固,江湖如静物,如无水之界;但雪如花,如舞,是补充。这是最好的水墨。
人是活的动的,保持着耐性和温度,不会冻僵。人每活动,进行生产生活,不像有些动物那样进入冬眠——以最低的消耗维持,等待着春到来。地面上的水凝固不动,但空时常下雪。
雪花而轻巧,刚入冬是稀薄无声地,不像以后的那样飘扬,更不像以前曾有过的秋雪,失重似的垂落。山坡落了薄薄一层,掩不住一些黑色。生活区里,更掩不住饶痕迹。树没了叶子,树枝如上冻的河,水不流动了。但树还活着,根系不吸收水,生命收拢在内部,被干枯的躯壳和厚重的土地保护收藏着。
上冻了,门前路有土楞子,车辙,硌脚。
温度降得很迅猛,人们感受到冬了——就该是如此,虽然还有回升反复。
白变短,人嫌夜长,用漫漫长夜形容——一之中最多有十六个时黑夜。远超全年四分之一长的冬季,人缺少了火与光,要靠厚重的棉服和屋里点着灯和燃烧的火炉生活。光问南边比咱们暖和吧,妈暖和,峰在老家多好,到这干嘛……光问那边用穿棉袄吗?——穿,不穿不冻死啦?——舍不得烧。烧煤呀?烧柴火。
河水停止了,水库不涌动,没有了声响。水深的地方,结薄冰盖,灰色有亮,靠边浅的冻实了,白的线痕,曲曲折折。去年水库的大坝一侧的冰是立起的一排,是结冰时刮风,伟把浪冻住啦。永和是先冻的冰被冲起来又冻了。
水是动的,但寒冷把它固定,不让走了。神明似乎在空,冷峻地俯视;水和周边一样,成为固体——但像玉石,碧玉般半透明。
不亮,院子里鸡从窝架子上迟疑地跳下来,放松放松,在有雪的地上谨慎地走着,眼睛左右摇晃看。季婶给它们撒了苞米粒,它们呼达起翅膀,又收起,低头找吃。
屋里不热乎,孩子们起来就赶紧穿上棉袄。季叔教他们用袜子腰儿套住线裤腿口,再穿棉裤。洗手洗脸,棉袄袖遮着手腕,有的挽起,有的只把手指伸进水,像洗棍儿似的洗了几根手指。季叔放桌子,给内弟写信。二弟在外地,病休呢,季婶咱们不能去看他,得给他寄钱。季叔,亲戚要是不能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那和旁人有什么两样。季婶点头。孩子们看妈从箱子拿钱,帮妈掀着箱盖。
“结冰啦!”在有水的地方,蹭一蹭。宁、家来早了,先到全家。夏的时候是进院趴趴窗,在院子玩,人家大人让他们进屋,他们摆手不进。短了,冷了,俩人摘下帽子拍拍上面的雪花进屋,宁又出来跺跺脚下粘的雪。季家没吃完呢,大人让坐炕头暖一暖,问吃了吗,他们吃了。家你家吃得晚,看看吃的啥好饭,走近了;人家吃点儿,他不吃不吃,笑几句坐凳子上等。一会又站起来看人家的相框里相片,问这问那,一家人都接话儿;在他们家待着也舒服随意。
全收拾自己碗筷,爸快走吧,热你呢,妈放那我刷,“上学得穿上大衣呀。”全回头看钟,还有时间。干了能干的,刷擦扫,一样一样。到点儿了,全忙穿上黑大衣,显得胖了,爸看看,“当时花了二十块钱,是你妈买的。”就是有点肥,抿了一下,“等回来让你妈往里挪一下扣子。”全背上书包,三人往后院去。立本出来了,晓宇过来了。盈跑来了,扯全的大衣,笑:“大棉袄哇。”家扯晓宇的衣服,:“二棉袄哇。”晓宇生气,打他手。他们走在西大道,家、盈互相抢着来来回回走在结了薄冰的水沟,踩着浅浅的空冰层,让耳朵和脚感受冰的破碎。全:“快走,别落后边,耽误事儿……”
他们快走,嘴里欻欻欻。下雪的云是遮的,没有缝儿,加上短了,一切更暗。文在后边远点跟着走,叨咕:一群傻瓜。
他们一行走进教室那一趟房的走廊,噼里啪啦拍打身上。教室门口,雄搭了一个木头架子,用烧火的木头搭的,“这是门,知道不?”翠在那吵吵:“咋进哪?你还想让人进不?”“你不是跳高好嘛,跳哇。”翠伸腿,“这能跳吗?”秀笑:“从下面钻,下面那么大还不够?”盈:“狗才钻呐。赶紧拆喽。”家招呼盈,“从边上走,”手指唤,“这。”晓宇试着从夹缝一点点儿过,:“我可告诉你,碰坏了我可不管。”雄斜眼:“哎,碰坏了别我激眼。”盈:“鸡眼可没有牛眼大呀。”文:“牛一个呀!”全跟立本:“这是难为咱们。”宁:“咱们等一会进吧,老师一会就来了。”立本:“跟我进。”手一扒拉,木架子哗啦倒了,大伙涌进去。
炉子点着了,立本出去倒撮子。
雄拿木枪射黄豆。他想射全,但怕射着美。他串到南面那行,射宁的后脖子,宁用书挡着,把书包立在后桌上。家怕雄射自己,时不时回头看,雄串行瞄着,家蹲桌底下。
擦桌子上的灰,擦了一半,君推抹布:“你那边,给你。”雄白楞眼睛:“别桌的你都给擦,一个桌儿的你不管?”君擦俩下,收了抹布。雄把文具盒放君那,君:“拿走喽,你不拿走,我的放哪?”推过去,推过来。勤走来,“快拿走!”雄耷拉眼皮:“我放一会儿,一会儿拿走。”勤厉声:“就现在必须拿走。”雄歪着脖子,“你的脾气见长啊——”明在那边:“人家咋的就得咋的。”美过来,把文具盒拿过这边。美回前边,勤跟过去话。
雄骂骂咧咧,秀拉他,人家现在可不一般了。
老师来了,大伙都坐好。“今是谁值日?”国站起来。游老师很批国一顿,国不服,辩解,“我来时有炔门不让进,我到外边去了。”“瞎顶嘴!”老师,“错了还找借口,罚搞一周卫生。”立本站起来,:“值日的人都排好固定了。”勤坐那:“其他人都往下串。”外边敲门,江来了,一只手摸着后脑勺,站在门口。老师问:“你咋了,脑袋坏了?”“没樱”江把手从脑袋上滑下来,同学们笑,高拍大腿大笑。江不愿上学,当他从家出来,道上已经没有人了,本想到学校去找背风的房后待一会儿,等下课铃响再进教室。没成想,杨英年从前面转了过来,踢他一脚,喝问干什么呢?江:“这个地方也没人,能干什么?”又被踢了一脚,“你这样的还想干什么?”一路踢,把江踢到教室门口。杨英年站到教室窗户往里看。老师握拳噗噗砸黑板,手疼,拿起黑板擦儿啪啪敲,下边才肃静,等着老师什么。老师让江进来,关上门,傻呀?你不冷,我们不冷啊?让站一边去。靠墙,别笑,转过去,脸冲墙。三打鱼两晒网!不许回头。完蛋货,不怪扎你!江回头问老师你啥呢?老师甩头:没你,转过去!就能吃饭!转过去!啥也不是!白活!转过头来冲下边的人发激威,你们太不争气,我信得着你们,都没大动,班委会基本是原来的班底,我基本没动……
纸条上,社会和睦,处上者利于下。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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