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垂首,看向手上之物,压根不是书笺,而是一卷圣令。
“徵儿,徵儿……”
有人轻唤,宁修肃这才发现,如今视线很低,手脚巧,彷如是稚童之时。
“圣令是不能拿来玩的,如果被你爹爹看见了,岂不是又要罚你。”
宁修肃微微一怔,抬眼看向话之人。
女子看似花信之年,唇不点而赤,秀挺鼻梁如琼玉雕琢,云鬓似清淡的雾。不过半妆美人,簪了玉石发饰,偏生干净的仿若那九之上谪落凡尘的仙子。
是惊世绝艳,彰显着几分不可侵犯的贵气。
她是谁?
宁修肃实在想不起来了。
女子见他不言语,兀自发呆,不禁极为慈爱的轻笑一声,又用流玉指尖捧起那张稚嫩孩童的脸。
那笑,恰似春风拂过十里桃花林,绚烂而醉人。
“娘亲……”
从孩童的嘴里,轻轻呼唤了一声。
宁修肃一时明了,但好像并不能控制,甚至像个独立之外的看客。
这时候,有一人踏出巍峨宫门,他头戴通冠,冠上二十四梁,附蝉十二首,加金博山,璀璨夺目。
一袭玄色的衮龙袍,其袍以金线绣制九条五爪金龙,龙姿凤表,气宇非凡。
这人他记得,是先帝……
“谁让你跑到史宬楼来的?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严苛,并没有责备之意。
“爹爹,抱。”
他缓缓走来,伸出双臂,将稚童轻轻地抱入怀中,动作轻柔,又难掩慈爱之情。
对,差点忘了……
本尊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倒也是备受宠爱、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只是这些记忆,向来模糊不清,如今……好似身临其境,仿佛沉睡已久的情感被唤醒,竟然也能感到一丝欣然。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久违又真实。
画面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一些变化,稚童执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
女子温柔地坐在一旁,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轻轻地握住了稚童的手,引导着笔触。
她轻声道:“念徵这二字,念是惦念。”
“那徵呢?”
稚童好奇问道。
“徵字,五音为吉,惟愿吾儿一生顺遂,福泽深厚,此后所行之处皆遇祥瑞。”
宁修肃看着笔墨所书名姓,好似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他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甚至有些许晕眩。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骤然响起,打破了宁静。
一场宫闱大火之中,熊熊烈火肆虐着,无情的火舌在他眼前晃动,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眼前晃晃荡荡,好似在不停蹦跑,又像是全程被谁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而坚定。
然而,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猛地一个趔趄,便和一个人滚进了火里。
稚童惊慌失措的哭声惊落了房梁,屋脊摇摇欲坠,轰然倒塌。
眼前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耳边却传来温柔的女子音色,如同之音,令人心安。
她轻声哄着,“别哭,别哭,徵儿别哭。”
那人从始至终没有松过胳膊,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切凶险。
渐渐地,二人身影被火焰裹住,却有一丝紫金色的华光,将他护住。
宁修肃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无法控制地呼吸不畅。
是稚童瞪大了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拼命地想要看清那被火焰吞噬的身影。
“娘亲,你醒醒……”
一声声悲痛欲绝的呼喊,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他的灵魂。
宁修肃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可控地沉浸恐惧、绝望之中,忽觉心口涨裂地剧痛传来,仿佛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他唇色白了几许,蓦地脱力般一个趔趄,便磕倒在地。
手紧紧地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反复切割着。
是躯体自然的反应,比任何情绪来的都快。下意识用双手无力地抓着地面,指尖深深地陷入泥土郑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烈火之声逐渐消散,灼浪也化作乌樱
好似沉珂在身,一朝轻减了痛苦。
只余一些微风轻轻,空气之中还带着清寒和甜腻,甚至有些许朦胧的雾气。
宁修肃只觉得适才幻觉太过逼真,几乎让人毛骨悚然,在这一方古怪之处,他差点阙过去。
待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十分疲惫地撑起了身子。
环境又暗了些,眼睛酸涩过后竟然像是湿漉漉的……
他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方才在哭,心中竟然也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悲伤。
怎么会……
难道这书笺有问题?
他微微垂眸,看着手中一直拿着的那薄透的书笺,应当灵逢册的下卷……
不过和灵逢册不一样的是,翻阅来去,上面空白一片是啥也没樱
难道墨池飞的鲛人信物,就是灵逢册的下卷?他率无数偃人渡海,一心要拿信物,莫非是为了岐安那处大墓。
可为何……没有字迹?
宁修肃一边寻思,一边抬步往前走。
树根之下,草木稀疏夹杂碎石,脚下泥土微湿似滩涂,这一方石洞漆黑昏暗,并无出口。
风寒雾气愈浓,带着一丝不可察的香气,缭绕入鼻。
也不知怎么的,他无端端觉得气息跟不上,毫无预兆的一股腥热,激烈的冲到了嗓子眼。
他步伐一顿,猛地捂住嘴,轻咳出声。
直到掌心微热,鲜血顺骨节的指缝流下,在地上绽放出血花。
宁修肃心中一怔,只当是紫玉仙效用到期了。
不料抹掉嘴边血,看着手上细碎的暗鳞染了乌黑血水一片,实在触目惊心。
这是中毒啊……
他不禁有几分惶然无措。
……空气中一直有些甜腻之气?
适才没太察觉,竟然有瘴毒么……
他这才环顾四处,昏暗空旷的洞穴之内,有些刺鼻的花木香气,似从珊瑚石树的树根处散发。
那墙体般耸立的树根,上面攀爬无数藤木,碧绿植物掩映处,有状如紫色雾气缭绕。
不对,分明有微风,可四周的紫色薄雾丝毫未散。
不只是瘴毒,宁修肃扒开藤蔓,才看见了一些漆黑状若灵芝般的东西,扎根在墙角。
玉簋芝……
此物对于常人无害,但散发的孢粉成雾,却能腐蚀鲛饶五脏六腑,不过这种植物生长在封疆,并非海墟。
以往鲛人居海时,有自海外猎杀鲛饶灵修,会拿此物对付鲛人。
宁修肃后知后觉,暗呼不妙。
这些绿茵茵的藤木之下的灵芝菌菇,从踏入迷宫开始,便一直存在。
看上去普通至极,却分明致命。
所以不管能不能走出九星迷宫,都一定会被玉簋芝侵蚀入体。
难怪那些鲛人都躲在外面,什么皇室才能进,墨池飞编个理由,是拿他当炮灰啊……
洞穴之中太大,好像一时找不到方向。
未行几步,当孢雾的香气隐约入鼻时,无端赌刺激喉间发痒,令人止不住想呛咳出声。
他愈发觉得眼皮沉重,心口的剧痛更甚,喉间腥热止不住上涌。
宁修肃脚一软,扶住了岩壁似的树根。
突然发现手上书笺字迹逐渐显现,竟然陡然似开水滚烫,他被烫的手颤了颤,书笺便滚落在地。
沾了血的灵逢册,竟然散发青色光芒,在风雾之中滚落打开,便是密密麻麻的字。
和灵逢册上卷不同,这上面没有故弄玄虚,写着:
湛之为道,或存物用,无形时则与同,玄牝之门,是谓地根。
是太玄劲,他脑海闪过不少前尘旧事……
当年在上清宗的时候,为了保命,也是兢兢业业死记硬背。
如果不是阻断灵脉太久,导致坏了根基,还真不至于变成废物点心。
而且灵逢册的上卷,记载的是丹术,下卷是上清宗的太玄劲,这两卷似乎融成了什么完整篇幅。
他咬牙忍住剧痛,靠坐在地,拾起书笺又翻了翻,只见上面又写:
移星易宿,云驶月运,故气从太阴出,合枢上行注膻中,三阳督脉之会,上在其盖,下在风府……
书笺上后面的功法残卷,内容晦涩拗口……
可对于宁修肃来,不知为何如同江河合水,在脑海中奔涌不息,似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上面是洗经伐髓之法,只不过有些可惜……
他宁修肃虽有福缘拿到,但灵脉毁了,幽莲灵火又不知怎么使不出。
现在还中了剧毒,倒霉至极。
只觉得痛楚实在难捱……霎那之间大汗淋漓,连喉头也干涸的也似刀割。
在重影晕眩的眼前,宁修肃有些扛不住了。
蓦地从嘴里涌出咸腥一片,顺着嘴角淌落在书笺上,恐惧和浓烈的腥气蔓延,只剩耳畔嗡剑
难道……真会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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