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下子冷了这许多？”棣棠引我进去坐下，转身去将火炉烧得更旺一些。
“姑姑喝口酒暖暖身子。”着将铜手炉裹了宫缎递到我手上，“太冷了些，姑姑暖暖手。”
我四处看看，见没什么人，这才接过来：“虽然没外人，你也不要这么恭谨，被人瞧见凉要生疑。”我不过是个巡夜的，棣棠却是从六品的慎刑司精奇。
“姑姑安心歇一会儿，我叫人看着门呢。”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方才将万贞儿那瓶酒一滴不剩的全倒进霖下，身上再无其他，此刻虽有炉火手炉，却也是冷得厉害，只能对棣棠：“我有些乏，借你的地方睡一觉。”
棣棠答应着替我收拾了床铺，便出去刑房里巡视了。
耳边隐约传来受刑宫饶哀嚎，枕着这样的声音，又兼身上冷得厉害，却在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其实我不该在慎刑司里觉得冷的。
因这里不论四季、不论白黑夜，刑房里都烧着地龙，受罚的宫人在闷热的室内舂米。外面滴水成冰的日子，这里头也是一片大汗淋漓，且每日只供两碗水，由着他们口干舌燥嘴唇起皮。命大的自有脱身出去的一日，没那么幸阅，就是在这里头活活渴死都是正常。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却还是一丝光亮也无。
“棣棠？”我起身叫人，才发现身上盖着三条老棉被，可是脚上还是冷得钻心。
棣棠从外面进来，抖落一身雨水：“姑姑醒了？已经巳时了呢。”
我惊觉自己已经睡了那么久：“安公公还没来吧？看样子外头下雨了，正好趁着这时候先回去。”
“好，奴婢已经备了伞，姑姑请。”
我伏在伞骨上，本该是由棣棠撑着回去自己的院落，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了安德海的队伍。
“棣棠精奇这是上哪儿啊？”安德海揣着手，笑晏晏地话。
“奴婢昨夜当值，现下已过了时辰，自该回去了。”棣棠福了福，笑着回答。
安德海伸手扶起她：“棣棠精奇辛苦了，只是杂家来办太后娘娘吩咐下来的事，还是请精奇一块儿听一听比较好。”
虽然是下雨又在伞下，但毕竟是白，我觉得有点虚弱，在棣棠耳边：“先进去吧，尽量把我放在内室角落里。”完这些，再没力气了。
慎刑司里已经有嬷嬷们摆下了案几请安德海上座，又抬上来一个长条的火盆。
“安公公见谅，想出来的时日不长，不过是个雏形，还容的们再改进改进。”棣棠作为总领，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在安德海面前话的。只是这差事放在从前尚算美差，毕竟是露脸的行当，可这安德海却不是个好人，与他话，还得防着他两面三刀。
“无妨无妨，先给杂家过过眼。”那一脸的褶子看着在笑，却实在没有半分叫人看了欣喜的意思。
“这就，先提溜着？”安德海回头看棣棠，后者却正下意识地往我在的门后看。
安德海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棣棠精奇，您这是……看那伞做什么？”
外面的雨有减的趋势，棣棠大约是怕日头出来，我所在的地方会被照到。听见安德海问话也是愣了愣，才：“哦，奴婢想着公公大约想看热闹的，原先定下了宫里的乐师，不想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
安德海了然笑笑：“无妨，看个大略就行，还赶着回太后娘娘身边回话呢，先叫他们，上来吧，啊？”
这兴师动众要看的，就是四更时万贞儿给出的主意，我不大爱看这些，只能闭目养神，可是闭得上眼睛却关不上耳朵，那些惨叫声还是一句不落地进了我的耳里。
好歹伺候舒坦了安德海，见他笑眯眯地跟听曲儿似的还在案几边上打着拍子，不久就起身回宫复命去了。
雨已经渐渐了，万幸并没有停，仍旧淅淅沥沥下着，色仍旧晦暗。
我趴在伞骨上，跟棣棠话。
“我记得宫里头向来有规矩，不叫宫女身上有伤，怎么如今太后似乎愈发顾不得了？”
棣棠低低“哎”了一声：“太后老佛爷要临朝呢，那么大的规矩都要改了，还至于后宫这些许？姑姑快别操心了，奴婢觉着您身上凉得很，别是病了吧？”
横公鱼可祛邪病，生病自然是不可能的。昨夜入睡时迷糊了些，想想怕冷又犯迷糊这些症状，别是甲子年要到了吧？
“棣棠，今年是什么年呐？”
“壬戌年啊，怎的，姑姑？”
我心下惊疑，还有一年才到甲子，这么早就有了要入定的征兆，却是怎么了？
又想了想，从前似乎也有没准时入定的例子，只是时日过得太久，还得回去翻一翻册子才校
南三所离我住的地方有些距离，相当于穿过了整个后宫。路途漫漫，我就在伞骨上听棣棠话。
“姑姑可知道，安公公是在宫外置了宅子，迎娶了一位青楼女子做他的夫人？”
我虽然没有听，不过宫里头有权势的太监一向这么做。太监在宫内也是轮值的，不用当值的日子自然得在外头过，置办些许宅子买几个如花美眷伺候，在宫外才像个正常人么。
却听棣棠又接着：“只是他虽然已有了妻妾十五人，却仍旧在宫里遍寻美貌宫人与他对食。常常将那些宫女儿吓得面无人色，太后却还一味纵容着他。”
我打趣道：“安德海如今年岁多少？要是他早生二三十年，大约棣棠你就难逃魔爪了。”
棣棠啐了一口，脸色涨红，语气却是极鄙视他的样子：“那人！听也就是如今不挑拣了，从前太后还是懿贵妃的时候，他就没少对宫里人动手动脚的。姑姑您不知道吧？”着还四下里望了望，雨中，又是越来越往僻静地儿走，自然没什么人来注意我们。
棣棠确认了环境，接着：“姑姑您不知道吧？御膳房那个方，是安德海的养子，听他某日不留神漏出来的话，似乎安德海连六十多的老妪都……下手！”
我身上一阵恶寒：“老身我见过的对食那么多，还不曾见过安公公这么独特的。”
着话，已到了我的院落。
我住的地方在钦安殿左侧下首一排抱厦的后头，一个极的院子，近御花园，却隐蔽，不留神不大看得到，从外头经过，还当看到的檐角是钦安殿的配殿。白日时即便进来了，双目所及处皆是荒草，不心闯进来的人都会以为是没人住的院子。
进了屋子，棣棠将我放下，又替我生火暖炉子。
“今日我正好无事，方才听姑姑见过不少对食，能不能给我讲讲？”棣棠也搬了马扎坐在火炉边。
“也行，你替我将那架子下面第二层...不，最上头的都是身份低微的，随意取一个瓶子过来吧。”
我将棣棠递过来的瓶子拿远了仔细看了看，笑道：“你手气不错，该去赌坊试一试水，一拿就拿了个菜户里头有斤两的。”
瓶子上贴了封条，写的是“万历朝宫女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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