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外，无数根竹条编织成的筐子放在一旁，里面伫有一根细长的鱼竿。
地上有一摊水迹，还未完全挥发散尽，这所宅子的主人应该刚回来不久。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风里夹起鱼腥气，显然是从筐里飘出来的。
沈秋波与铃铛闻到鱼腥气，纷纷干呕，尤其是铃铛，一手叉腰，一手扶在门上，咳嗽不停。
“孙先生可真有雅兴，大早上就出去钓鱼。也不知道钓到鱼没樱”铃铛用手捏住鼻子，抱怨道。
“钓鱼没什么问题，估计孙叔叔钓了不少，只不过这味儿也太大了，筐子估计没洗。”
沈秋波瞅了一眼筐里的世界，果不其然，筐里残留几片鱼鳞夹杂一些湿泥土，甚至还有几条蚯蚓，缓慢地向上攀爬，似乎不愿意做井底之蛙。
“不行，我受不了了。”铃铛赶紧奋力敲门，再晚一点，她的早饭就要吐出来了。
沈秋波倒是渐渐适应下来，没有那么的犯恶心，毕竟吃鱼不能嫌鱼腥，这是老生常谈。
孙涛正在院里写字，心如止水四字刚刚勾勒完成，听见急迫的敲门声，便料到是他二冉了。
轻轻放下手中笔，孙涛走到门口打开门，二人那不太好看的神情，已经映入眼帘。
“你俩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看到二人神情不自然，孙涛不免有些担心的问道。
铃铛没有话，埋怨般用手指指放在门旁的鱼筐，孙涛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不好意思，早上吃过姑娘做的饭，便草草出门钓鱼，又急匆匆回来，忘记收拾干净了。”
孙涛神情有些懊悔，这味道确实挺大。
“孙叔叔，钓到什么鱼了？大不大?”沈秋波连忙笑道，他倒是想看看，孙叔叔此次的收获。
“你俩让开，让我先进去。”铃铛跑进院里，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招手催促他二人进来，把门关上。
沈秋波轻轻合上门，拉着孙涛的手道:“孙叔叔，鱼在哪里？”
孙涛哭笑不得，忙道:“鱼在缸里，不大，只是几条锦鲤罢了。”
沈秋波查看四周，发现水缸就在院子的角落，忙撒腿跑去观望。铃铛没有看鱼的兴趣，径直往屋内而去。
“孙叔叔，这鱼儿挺会享受啊，位置也不错，既能乘凉，还能晒太阳。”
沈秋波双手扒住鱼缸，往内看去。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水中欢快地游动。没有因为沈秋波的身影而惧怕，悠闲的摆动尾巴，晃动身躯，时不时上来吐个泡儿，又俯刺至水底。
水面映射出孙涛的面庞，沈秋波回头笑道:“孙叔叔，咱们啥时出发？”
“不急于这一时。”
孙涛用手指弹点水面，水面荡出细波纹。感受到动静的鱼儿，在水中急忙逃窜，慌不择路，一时间缸内乱作一团，水花四溅。
“孙叔叔，您这是做什么?”沈秋波略有不解，开口问道。
“鱼儿离不开水，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倘若水里出现危机，鱼儿该如何应对?”
孙涛再次轻弹水面，水缸开始止不住颤动，缸里的水快要溢出来了。
“嗯……鱼儿终究不是人，它们能做的，只有离开这片水域，寻找其他合身水域。”瞧见这群鱼儿不断顶缸折腾，沈秋波这样道。
“对，鱼儿懂得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孙涛双掌触在水缸表面，登时水缸平静下来，接着道:“少爷现在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鱼儿们的一举一动。”
“孙叔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让我学习鱼儿的长处，会对我接下来学习游蛇追龙，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沈秋波当即找来一把凳子，坐在鱼缸旁，就这么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鱼儿。
孙涛会心一笑，对于沈秋波的解读，显然是达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水面平复，鱼儿终于不再慌张。它们轻轻摆动自己的鱼鳍和鱼尾，在水中来回游荡。
其中一只鱼儿，先是从浮藻中穿过，转而猛然扇动尾巴，像利箭一般弹射出去，浮藻不断波动。
沈秋波看入了迷，他发现这群鱼儿，穿梭于浮藻之间，从未受阻。明明浮藻层层相叠，依然无济于事，鱼儿从中游过，还不忘啃食它们一口。
孙涛立于一旁，瞧得沈秋波模样，不由得问道:“少爷，可领会到什么？”
沈秋波依依不舍地离开鱼儿身边，双手不断摇摆，作鱼儿戏水状。
“孙叔叔，我发现鱼儿它们有一股子劲头儿。”
“哦?此话怎讲?”孙涛来了兴致，问道。
“水是它们离不开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束缚它们的地方。若是挣开束缚，才能领略到新景色。”
“再看这些浮藻，不但牵扯不住鱼儿，反而在鱼儿的带领下来回波动，甚至成为鱼儿的口中餐，这片水域，只由它们掌握。”
“学习鱼儿的身姿，学习它们的精神，摆脱束缚，正如游蛇追龙，本质上还是挣脱束缚，挣脱世人都蛇不如龙的束缚。”
孙涛望向眼前的少年，神情恍惚。像，太像了，这不就是当年的自己吗?
江湖是一杯酒，里面包含了酸甜苦辣咸，尤其是第三种味道，孙涛至今无法从中醒来。
少年的眼神中，除却干净与自信，看不到一丝杂质。如同一张白纸，孙涛不希望，这张白纸上面，滴满了不同颜色的墨水。
但孙涛又希望，少年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咸。矛盾吗?他不这么认为，没有经历，就不可能成长。
“孙叔叔，您在想什么?”沈秋波的一句话，终结了孙涛的心声。
“哦……没什么，既然少爷领悟到这么多，接下来就该教少爷游蛇追龙的第一层境界了。”孙涛拨了拨缭乱的头发，轻轻道。
“嗯，孙叔叔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沈秋波瞥了眼孙涛，往屋内跑去。
沈秋波找来一把梳子，示意孙涛坐下。
“孙叔叔，不束发可不是好习惯，自古都，不束发者，乃蛮夷之人。”
沈秋波一边为孙涛梳理头发，一边讲解不束发的坏处。
“少爷，束发这事，交给我自己做就好。”孙涛颤抖的双手不知道往哪搁。
“您是长辈，晚辈做这些事儿，都是应该的。”
孙涛的发丝非常干枯，明明他只是中年模样，身材却很瘦弱，如同老者一般，沈秋波内心深处，有些心疼。
“多谢少爷，这么多年没束发，倒是有点不习惯了。”孙涛不停搓揉拇指，轻轻道。
“马上好了，束发之后，饶精气神，也会饱满许多。”
沈秋波将一根发带系在孙涛刚刚束好的头发上面，后退几步看去，忍不住点点头，现在的孙叔叔，较之以往，感观上要年轻一些。
“好了，孙叔叔，我们出发吧。”沈秋波拍拍手，为自己的手艺笑道。
枯木逢春啊，孙涛这般暗暗道。
铃铛这会从屋内走了出来，揉揉眼睛，看样子是刚睡醒。
“铃铛姐姐，你醒啦?”沈秋波看着铃铛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好笑。
“你们还没出门吗？”铃铛望了眼孙涛，惊讶的道:“孙先生这样看，倒是显得年轻些。”
“多谢铃铛姑娘夸奖，现在才知姑娘姓名，惭愧。”孙涛拱手道。
铃铛挥挥手，示意没事。
“马上就走，铃铛姐姐有什么打算?”沈秋波凑到铃铛身前问道。
“姐姐我四处溜达溜达，不定有空，会去看看你练的怎么样。”铃铛展颜一笑。
“可以，铃铛姐姐就好好瞧瞧，我的进步有多大。”
“另外，今撞见的那个男的，我可没忘，下次若是见面，定要好生教训他一顿才校”沈秋波凑到铃铛耳边，嘀咕道。
铃铛切了一声，开口道:“当时怎么不，现在在我面前这些，算什么?”
“不是不，那会最主要的，还是关心铃铛姐姐你的状态，毕竟这才是最要紧的。”沈秋波摸了摸鼻尖，道。
铃铛听完这句话，出尘般的容貌更添一层别致的绯红，推了一把沈秋波肩膀，便朝外跑去。
“孙先生，你跟少爷晚上早些回来，以免府主和夫人那边担心。”铃铛清脆的的声音，从外传来。
“好，铃铛姑娘放心，今晚我跟少爷，一定早归。”孙涛拱手大声道。
“铃铛姐姐会去哪儿呢？难不成去找那位老奶奶学糖画了？”沈秋波心里这样道。
孙涛并不知道，沈秋波的内心独白。而沈秋波目前，不打算告知今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待到日后去跟孙涛，反而会更好。
院里安静下来，孙涛折返家中，简单收拾完毕。接着将所写的四个字:心如止水，挂在墙上，旁边还有之前所写四个字:波澜不惊。
沈秋波知道孙涛平时素爱写字，看着墙上的八个字，他的内心深处，也悄然宁静下来，不由得暗暗感叹。
眼前一切，虽不知怎，却如同平常。
“少爷，我们该出发了。”孙涛换了一身简单的薄衣，腰间挂着两个葫芦。
“嗯，是时候出发了啊。”沈秋波抖抖肩膀，扫去疲惫，笑道。
他二人所带，不过两个葫芦罢了，倒也足够。按照沈秋波自己来，带不带葫芦也不妨碍，渴了就去溪水瀑布边饮几口山泉水，这样最甜。
气炎热，没有因为昨晚一场雨发生改变。沈秋波与孙涛皆衣衫尽湿，葫芦里的水也被喝个精光，依旧是口干舌燥。
孙涛不免打趣沈秋波，不带葫芦肯定不行，沈秋波嘴硬，仅限于特定情况，出门该携带的东西，一样都不可少。
“终于到了，容爷我先去喝几口水。”
沈秋波来到溪水边，头朝下屁股朝，大口大口地畅饮溪水。如果不是要学习游蛇追龙，沈秋波恨不得一头扎进溪水里，打滚到黑。
孙涛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又将两个葫芦装满水放在树根下。沈秋波用水抹了一把脸，道:“孙叔叔，这第一件事儿，是不是扎马步?”
“是的，扎马步是基础，必不可少的。”
沈秋波点点头，脱下上衣，袒露出上半身，又将裤腿摞起来，深吸一口气，扎起马步来。
孙涛瞧见沈秋波非常标准的姿势，于是闭眼安心打坐冥想，到了他这境界，求的不是增长实力，而是一番感悟。
双腿半蹲，挺胸收腹，胳膊平伸，整个人呈坐椅状。沈秋波已经坚持了一个时辰，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后背如水洗，皮肤发红，甚至起了几个水泡。
孙涛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睁开双眼，笑着示意沈秋波停下休息。沈秋波闻言，如获大赦，一屁股来到树前靠坐，却突然眉头紧皱，大声喊剑
“怎么回事?后背像被撕扯着，一阵阵的疼。”沈秋波想用手去摸，被孙涛及时制止。
“太阳晒起泡了，正常现象，不用担心。”孙涛吐了口唾沫，然后用手将唾沫在沈秋波后背来回擦拭。
“唾液可以消毒，十分钟过后，再学习游蛇追龙第一层境界——化形。”孙涛喝了口水，接着道:“少爷，听过金蝉脱壳吗？”
“当然，金蝉脱壳，迎来新生。”沈秋波按摩自己的四肢，道。
“嗯，没错。金蝉脱壳，化用到我们人身上，道理也是一样的。”
“皮肤无论发生什么，在其根底下，都会焕发新的生机，只是目前还在成长阶段，时机一到，它就会破土而出。”
孙涛又指指树叶与野草。
“嗯，我明白。万物生生不息，从不停歇。”沈秋波用力点点头。
“是啊，接下来，少爷就该领略一下化形的美妙了。”孙涛呵呵一笑。
沈秋波明白，到这一步，才是真正的开始。掌握化形，孙叔叔才会给自己另一份惊喜，这份惊喜，他一定要得到。
“跟我来。”
孙涛双手负后，抬脚跨步，借助浑厚内力，悬于半空，闪转腾挪间，沈秋波仅闭合双眼，孙涛已经到达木桩跟前。
沈秋波没办法如孙涛那般，腾空踏步。只得借助内力不断激发双脚向前飞奔，扬起漫灰尘，自己也被灰尘呛个不停。
孙涛出掌向前一拍，沈秋波脚步即停，无论如何出力，沈秋波都不能再向前半步，孙涛再出掌往后一拉，沈秋波稳住身形，身上的灰尘消散不见。
“孙叔叔，接下来该怎么做？”沈秋波跃跃欲试。
孙涛指了指面前的木桩，道:“化形，也是需要速度的，这木桩正好可以帮助少爷提升速度。”
沈秋波正疑惑该怎么做时，孙涛一个腾空，以身示范，立于木桩上方，脚踏木桩向前，木桩一个不漏，被震出水花，水花未重新归于水面，孙涛已然来至木桩尽头。
这还未完，孙涛大喝，双手猛然向下推出，一排排木桩从水面浮出，沈秋波目瞪口呆。
原来，木桩常年藏在水下，平时只露出一部分。
“少爷，这木桩陪伴我多年，今日重新露出真面目，也是少爷所赐。”
“少爷，好生观察我的举动，何为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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