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就算不要脸，也得剩点儿‘皮’，此脾非彼‘皮’，您问，哪个‘皮’？
答曰：自是脾气的脾。
翌日一大早儿，当猴儿打着哈欠推门出来的时候，可真真儿吓坏了那守在门口值夜的于得水。
“呦喂！女……女主子，您这是……您这是……”只瞧着眼么前那依旧一身儿太监服，半眯着眼儿系着帽子带的猴儿，顾不上蹭那积了一夜的眼屎，于得水赶忙鞠躬撅腚上前要问，却听猴儿挤挤泛着黑眼圈儿眼睛，不耐烦的道，“呦喂你大爷，立马给我滚一边儿去！”
“女主子……”你这奴才们都知道你在营中了，你这穿着太监衣服是怎么回事儿啊，于得水还要劝，然话却被猴儿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儿给生生噎了回去。
“栗子。”猴儿伸着手指指指自个儿，只仨字儿，言简意赅的表达了目的，接着又挑了挑眉手劲颇大的杵杵于得水的肩膀，“公公你从前怎么指使，现在还怎么指使，用不着客气，懂？”
懂？懂！
懂什么啊？怎么个懂法儿啊！
恁是昨儿屋里的动静儿他听个*不离十，也知道二人今儿定是闹的不愉快，可恁是主子凉透心儿了，他也不敢落井下石啊！
别人不知道，全当这女主子‘失了宠，永无翻身’，可打伺候延珏的于得水不同啊，恁他什么时候见过打不着调，凡事不上心的主子，被一个女人影响成这样儿的啊？
就冲这个，他也不敢怠慢这女主子啊……
“女主子，别为难的了，有什么事儿您等主子醒了……”于得水一脸为难，话才又给猴儿杵在他肩膀的的手指头给堵住了。
猴儿重申：“栗子。”
“女主……”
“栗子。”再次挑眉重复，两只杏眼儿漫不经心的眨呀眨，明明没瞪也没剜，可莫名其妙的，那俩眼儿每眨一下，都眨的于得水汗『毛』直立的，恁是如何，也不敢逆着。
见于得水终于不唠叨，猴儿掸掸他肩膀上的灰，漫不经心的道，“劳烦公公照顾。”
没错，全院子的太监哗啦啦的跪地瞧着她拎着恭桶走出院子的时候，猴儿是带着脾气的。
彼时她的心里住着四个人儿。
一个红『毛』的怒发冲冠的：『操』，不搭理就他妈不搭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另一个白『毛』的理智劝服：别啊，消消气儿，慢慢来，眼看秋狝在即，如今介当下，你哄介主儿都来不及，生嘛气生，有话好好，好好不成么？
这时那绿『毛』的阴阳怪气：我道是想好好了，可我嘛？你让我喝着茶水儿跟他，我一家二百一十五口，被你爹不曾调查，一怒之下都给杀了，你赔我呀，赔我呀？或者呲牙笑着跟他，诶，我是罪臣之女，原本该死的，现在活的好好的跟介儿蹦达呢，你看我呀，看我呀，再或者最废最废的话，好好的，别生气了，四海皆升平，家和万事兴？我他妈呸！介种废话我的出口，也得那冰溜子真得给你听算呢！
最后躲旮旯里不吱声的黑『毛』沉稳的收场：得了，反正上路还有些日子，慢慢来吧，他总不能在介么多奴才都瞧着的当下，瞅着你一个睿亲王府的福晋真就一直抱着恭桶吧。
……
事实上，延珏的血可能真的是冷的。
在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中，‘栗子’真的就是栗子，那夜的一切都好像是猴儿自己想象出来的一般，如果不是那些王府的太监在她跟前儿越来越恭恭敬敬，如履薄冰，她几乎真的怀疑，那主儿从不知道她混在这行营郑
他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只瞧每次于得水瞅她那种拉不出来屎的表情，猴儿都能猜的到，八成在那主儿面前，他提都没敢提她。
先前儿的几夜里，他一如既往的夜夜传恭桶数次，每次清水依旧，夜夜几乎守在殿里时，她还有过几次不切实际的幻想，可随着接踵而来太医啊，各种慰问的贴身太监宫女啊什么的，猴儿知道自个儿再胡思『乱』想，那真真儿是死不要脸的自作多情了。
那些传遍了行营的谣言：“诶，知道么，是七爷儿夜夜闹肚子，人腿儿都给闹软了！我听啊，八成儿是给下了『药』了！”
“呦喂，谁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么大胆子，不要命了啊！”
“还能是谁？！没听过龙生九子，个儿比个儿狠，个儿比个儿绝？”
“啊？！你的是……”
“可不，枪打出头鸟，这受宠的儿子本就招嫉恨，更何况是当前这局势？！前儿那些日子，皇上日日找咱七爷儿陪着下棋聊叙父子情，这份儿独宠您瞧哪位爷儿还有？如今这秋狝在即，那七爷儿又是咱八旗中绝对的骑『射』一把好手，万一再『露』光芒，出了风头，那可难保……”
“的有理，可我听，除了皇上处，他可是只去二爷那儿，他们哥俩儿感情那么好，该不会……”
“切，有什么不会？咱们寻常人家不会，可这帝王家，就不好了。”
延璋给延珏下『药』？
猴儿不信，倒不是她真善良的信任什么狗屁血缘，或是对见过几次的延璋颇有好感，只是就她分析，但凡长点儿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般容易留人话柄的事儿，这般明目张胆的事儿，与其是兄弟之间的嫉妒，道不如是别人别有用心，离间他们哥俩儿。
曾听府上的那些太监私下不只一次过，担心七爷儿的处境与安危，可每每他们挑了话茬儿故意漏耳音给猴儿探探路，她却从来像是听不见似的，也不接茬儿，从他们那闪躲的眼神儿里，她瞧得出来他们是在：这福晋真真儿是个心狠的，爷儿都这样了，怎么不上心呢？
上心？
上心你个白面切糕，别缺他延珏纨绔不懂事，可她这日日到清水桶的却是心明镜儿的，这延珏脑子里的弯弯筋绕起来能缠这地五个来回儿。
他纨绔？他不懂事儿？
呸！他既然能夜夜用清水来个鬼打众人墙，想必他八成早就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那厮最精明的地儿，恰恰就是明明嘛都明镜儿，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散漫不着调。
真正复杂的人，看上去恰恰都是最为简单的，这个道理，猴儿六岁便从果齐司浑身上，学的刻骨铭心。
再见果齐司浑时，远比猴儿想的日子要早。
这下午，大军进入热河境，驻跸避暑山庄。
作为京城之外的最大的陪都，避暑山庄的规模及政治意义远不是其它行宫可比，先不那占地十万余平米的山中有园，园中有山的亭台楼阁，平原水榭，就兹山庄占地近五十万平米的喇嘛寺庙群，便可知相对与京城的禁城，此处安抚蒙，藏的边疆少数民族，所用更大，也更为频繁。
尤其是秋狝前后，避暑山庄是必经之所。
猴儿打就不只听阿玛过一次，他：这下间的房子，最漂亮的莫过于热河避暑山庄。
他还：等你再大点儿，成日不这么猴子似的『乱』蹦，阿玛也带你去瞧瞧。
如今，终于站在这阿玛口中仙境般的亭台楼阁之中，然而除了看看，猴儿并没有过多的兴奋，房子再大，景『色』再壮观，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也不过耳耳。
夕阳西下，秋风瑟瑟，如意洲上早已花灯升，舞乐起，不远处，皇上正在大宴群臣，欢声不止，笑语不断。
受不得那能闻能看不能吃到嘴儿的珍馐佳肴，猴儿索『性』撂了挑子，把恭桶留给了柴子，趁着没什么人主意，自个儿沿着湖边儿瞎溜达去了，许是今儿下午的路赶的实在是急，让她原本已经习惯了晚几个时辰用饭的胃，提前又叫唤上了。
当啷一条腿儿，坐在湖边的一个石头处，猴儿四下瞄瞄，见鲜少有人经过簇，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纸包儿，边一层层的剥着，边嘟囔着，“饿死我了，亏得手欠。”没错儿，这是她伺候延珏出恭的时候，从他那摆盘儿里大大方方顺出来的绿豆糕，这活驴当都当了，怎么着都不能饿着。
随着层层剥开，一股子凉风儿吹来，那绿豆混着面的点心味儿扑鼻而来，猴儿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就要塞到嘴里——
“『操』！”嗷唠一嗓子，猴儿炸了庙了，眼见那手里的点心叽里咕噜的都顺着假山滚到湖里沉磷儿，她恨不得抄刀回头捅那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一刀！
然当那抑制不住的低沉笑声和一股子不可抗拒的香味儿同时钻进耳朵和鼻子，猴儿挤着眉『毛』一甩头——
“给，赔你的，趁热吃吧。”僧格岱钦递过手中的一大块还冒着热气儿的鸡腿儿，嘴上噙着那止不住的笑意。
嘛？
那油汪汪的烧鸡香味儿钻进鼻眼儿，直达猴儿饿的狼哇的胃，瞬间便消弭了她的怒气。
“够意思！”猴儿扯嘴儿乐乐，不轻不重的捶了僧格岱钦肩窝儿一下，那模样儿像是十几年的交情一般，若是不知道的，真以为她们认识了许久，其实，不然，猴儿真正与僧格岱钦的交情，也就只有这么几，或者，算上今日也不过是第四次。
不过或许是拥有同一个秘密，便是与人相交冷漠的猴儿，也很难跟他划开楚河汉界，更何况，这僧格岱钦简直就是她的田螺姑娘，无处不在。
前几才出了昌平境，御道不若从前那般宽敞，山路多，砂石也多，加之猴儿养尊处优许久都不曾走过那么多的路，这才一日，脚就磨出了水泡，到了大军暂住行宫修整的时候，她找一人没什么饶地儿，正挑着脚上胀的慌的水泡呢，这僧格岱钦就不知道从嘛地方儿钻出来，给了她一双新的靴子，只了一句，“这底儿衲的厚。”接着人就没影儿了，若不是那靴子套在脚上，走路真真儿舒服，猴儿几乎怀疑那一幕是自个儿幻想的。
紧接着，翌日霜降，气骤冷，一大早上睡的『迷』『迷』糊糊赶去如厕的猴儿，才出了茅房，便又遇上了僧格岱钦，他二话没，塞给自个儿一个平实的兔『毛』里衬，又只了句，“今儿降温。”等猴儿反应过来，他人又没影子了。
再有一次，便是昨日，昨日一大早，猴儿一如既往的耍倔，撵走了柴子，自个儿去刷延珏那尊贵恭桶，便是他没有闹肚子，可正常的五谷轮回总是有的，也不知道是近日的胃不怎么舒服，还是给那味儿熏的，反正还没等刷呢，猴儿便吐的一塌糊涂，然而等她把胃都倒空了，带着一脸眼泪鼻涕的起身回来干活儿，却见那大石头块子的身影蹲在那儿，利落的帮她刷着恭桶？！
嘿！恁是兵营打滚儿，这哥们儿好坏一亲王啊，帮她刷恭桶？
猴儿当时连摇头带惊叹的，“呦喂，哥们儿，你太敞亮了，咱俩拜把子吧。”然，那僧格岱钦压根儿不搭腔，只抬胳膊擦擦脑门儿的汗，低沉的笑了半。
笑笑笑，笑个屁啊！
猴儿发现他这人特乐意笑，反正基本上她每次见他都在笑，也不管自个儿脸上那条大疤跟这动作多不协调，总之，鲜少有不撂嘴角的时候儿。
就像现在，当她把那鸡腿儿三下五除二变成了鸡骨头之后，意犹未尽的唆了着那骨棒棒，那与她并排而坐的僧格岱钦又低低的笑上了。
“别咧了，那嘴咧再咧就坏了。”猴儿翻一白眼儿，损着，僧格岱钦不以为然，反是哭笑不得的问了一句。
“你长这么点儿，咋这么能吃？”
“你懂嘛，吃嘛嘛香，能吃是福，知道不？”猴儿仔细的啃着那鸡骨头膜出，那薄薄的一层脆骨，那一排牙利落的成排磕过，仔仔细细，不留片甲，那模样儿直让僧格岱钦后悔，怎么没拿一整只鸡过来。
不一会儿，那鸡骨头，遍被猴儿吃成了狗瞧见都愁没地儿下口儿的‘狗不理’，她扬起胳膊，把那鸡骨头抛到湖里，丢的老远，待坐下了，瞥了眼身边儿双手拄在身后，仍是一派笑脸看她的僧格岱钦，邋遢的把手上的油在身后儿蹭了几下，一派了然的。
“有嘛事儿，吧。”猴儿不信他待了这么久，会是只为了看她吃鸡腿儿，当然，她只猜对了一半儿，僧格岱钦今儿确实有事找她，可他才刚那一刻钟，确实只为了看她吃鸡腿儿，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吃东西，那般狼吞虎咽的，就好像这顿儿不吃下顿就没了一般，实话，那画面并不美，可他莫名觉得，只是这么看这，她整个人都活生生的，有那么一刻，僧格岱钦居然给自个儿脑袋里钻出来的想法儿吓着了，从来没吃过，也厌恶荤腥的他，居然有种想要跟她分吃鸡腿儿的冲动。
当然，『色』昏暗外加沉『迷』鸡腿儿和少一根筋的猴儿并没察觉僧格岱钦这一系列的想法，她现在琢磨的满脑子都是，僧格岱钦如今来找他，十之*只有一件事。
果不其然，不出猴儿所料——
僧格岱钦：“才刚晚宴的时候，来人报，约一个时辰后，外扎萨磕扎萨克图汗驾到。”
沉『吟』半晌，猴儿讥笑道，“他是理藩院尚书，自是会一起的，对吧？”
僧格岱钦点点头，听着那拳头里陡然攥出的咔咔响声，只见猴儿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眯起了眼睛。
果叔叔，不，果齐司浑，十年了，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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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了，才发现没过审，又传的——
这算昨儿的，今儿还樱
骂吧，骂吧，让骂声来的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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