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不由怔住,半日且回不过神来,还是那取针线的婆子又唤了两声,她方眨了眨眼,口里敷衍过去,又望了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朱漆大门,转身将自家门儿锁紧。而后,她便背靠着门,沉沉思量了半日。
那多姑娘见她半日不曾回转,便从里头出来,抬头看两眼,便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晴雯口里吁出一口气,往前两步拉住多姑娘的手,一径儿往内里去,面色却有些暗沉:“只瞧见了个不该见着的人罢了。”着,她便将贾琏了一回。
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多姑娘旧日却与贾琏有一段儿的,一听这事,她便吃吃笑了起来,口里道:“姑娘,可见我的不错,那娘仨儿可不是甚么良家。”到这里,她顿了顿,想到如今的情势,又见晴雯面色不愉,便改过口来:“要是往日,咱们家再不怕闹出什么话。只如今既是重新过来,内里晓得甚个明白公道,外面却要遮掩些个,竟不要理会了——他们怎么也就是个街坊罢了,与咱们再没相干的。”
这原是称心的话,晴雯想到旧日平儿的好处,由不得眉头微蹙:“他们自与我不相干的,就是那府里二奶奶,原看我也不过草芥,并不相干。可平儿自来待我好,她一应俱是依着琏二奶奶过的。”后头的话她没出来,但多姑娘哪里猜不到,凤姐如今还没个男孩儿呢。她当即便道:“那可得仔细。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近前,我代你去打探两句。这总要问个仔细明白,后头方好施展。”
晴雯只得应承下来。
那多姑娘本性狡黠,又是能会道的,那户人家新近搬来,低下的仆从丫鬟本就要寻知近处的采买去处,她只消端出一副笑脸儿,不远不近搭两句话,便将里头的底细摸出了三四分来。
待得回来,她便拍手道:“可是了不得,我竟瞧了人去!只那不过是个外室,还能如何,料不得却是正经一身儿大红进来,低下的人称奶奶的!”
“什么!”晴雯登时吃了一惊,忙立起身来:“那琏二爷竟有这样的胆气?”得这一句,她又回过神来,冷笑道:“怕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不中用!”
“好叫姑娘知道,做的这等来,必是有些情分的,要后头再养下儿女来,便是成了气候,不好动弹的。”多姑娘却是撇了撇嘴,冷笑道:“我倒也瞧了那娘仨儿一眼半脸的,老的不,那两个的真个妖娆,不曾亏了一个尤的姓氏。”
晴雯原是又惊又愁,听她这么一番话,到底年岁,起头是羞恼,后头复又生出好奇来:“我竟不曾瞧见了,倒不知生得甚么模样儿。府里头琏二奶奶并平儿俱是美人儿,难道还能比得她们的?”
“这家花哪有野花香。姑娘要瞧两眼,倒不必往旁处去,咱们家那头一处楼尽够的,只管黄昏清晨的在上头立一阵,必能瞧准聊。”多姑娘瞧出她的意思来,便笑着点了两句:“你瞧准了也好,后头要往那府里头话,心内也有个准数。”
这话动了晴雯,后两日她便往那一处楼上立着,果然不出两日,便见着了尤氏姐妹,连着那尤老娘也瞧见了,却有些拿不准。论着一个年长的梳着妇人发髻,一个年幼的依旧是闺秀妆容,立时能瞧得分明的。然而晴雯瞧着那尤二姐虽生得雪肤花颜,却总不如尤三姐行止中那一段风流体态。
莫不是竟将她们皆尽收入房中了?
因拿不大准,晴雯便有几分犹豫不定,方多寻见了两回。谁知就为着这一个,竟就被尤二姐无意间瞧见了,回头与妹妹:“你瞧着那一处楼上可有个姑娘?”
那尤三姐仰头一望,恰瞧见晴雯半张脸从那帘子后头闪过:“姐姐瞧,可不是个姑娘,怎得我们一看,她竟就躲了去?”她这一句话落地,尤二姐越发蹙了眉头:“昨儿我便觉那处似有个人盯着,今儿看来……”
“姐姐与我出来,自是送姐夫的。”尤三姐冷笑一声,唇瓣微微勾了起来:“他又生了好个风流俊俏,姐姐瞧着可心,旁人瞧见了,未必不眼热的。”
这一番话得尤二姐面色雪白,一双多情的水眸竟沁着泪光,绞着手道:“那、那可怎么办?”她自来没甚个主见,就是择了贾琏这一件,也是母亲尤老娘有心,贾琏有意,自家方半推半就的。便晓得凤姐厉害,又有平儿等一干人在,她想着日后也不过平顺两字。
因此,今番忽而出了这么一件事,贾琏又是个风流多情的,尤二姐心里一想,竟有些不知如何区处了。她如此,尤三姐却是个敏捷的,当即死死盯了那楼帘子两眼,眉眼竟带出一番笑意来:“姐姐何必担心。咱们立在明处,她躲在暗处,可见比不得的。且她自有父母兄弟,还当真敢做出甚个事来不成?纵她真个有心,我过去露个风声,他们家自然明白!”
尤二姐一想,果真如此,便松了一口气,点头叹道:“竟还是你心里明白。”由此竟就定。翌日但送走了贾琏,尤三姐瞧着晴雯影影绰绰立在帘子后,便冷笑一声,回身往厨下寻了两屉细点,也不戴帷帽,领着两个婆子丫鬟,竟就寻上门来。
那会儿晴雯想着后晌儿往顾家寻顾茜,让她往贾府透个信儿,且将这事挑破,便下了楼来,要寻了多姑娘话凑个主意,省得漏了什么。多姑娘又在里屋妆扮,是以外头大门敲响,竟还是吴贵过去开了门。
吴贵哪里料得,这清晨时分竟就有个陌生的娇姑娘敲门,一见着人,他便楞在当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这,姑娘,你这是寻谁?”
尤三姐却早料到聊,一丝儿不乱,反倒垂着头抿着唇儿一笑,越显得柳眉拢翠,眼含秋水,一番绰约风流不必细。那吴贵有妻多姑娘,有妹晴雯,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竟都被笑得面皮紫胀起来,惴惴再不的话来。
他不,那尤三姐却是笑吟吟出一番话:“大哥不必担心,我是那户新搬来的人家的女儿,皆因没个父兄,老母也不甚能走动,姐姐又是个羞怯的,一应里外的事儿便都归在我这里。今儿我家做了些新鲜花样儿的糕点,想着新做了街坊的,便往各处送一些——也是盼着能多多走动些,日后彼此有个帮衬。”着,她回头将那两屉糕点捧了来递过去:“不是什么精贵的,不过几块糕儿一片心意。”
她得这般柔柔款款,混不似旧日模样,本是想因此做个模样,后头登门入室自然便宜。谁知那吴贵支吾着不好伸手,这两屉糕儿倒被后头赶过来的多姑娘接了过来:“姑娘好意,咱们自然不好推辞的。只这有来有往才是好,我们既得了,必不能让姑娘空手回去。”
着,多姑娘便将晴雯唤了来,让她取了昨儿买来的两样细点,递给尤三姐:“这一早儿的,甚也没备下,我记得倒是还有李记铺子的细点。我们自家最爱这个,姑娘也带点儿回去尝一尝。”
那尤三姐见多姑娘生得娇媚,晴雯更是标致,竟不曾比自家姐妹逊色分毫,面上便失了头前的自矜,后晌再听得这话,也不过死死看了晴雯两眼,便是收了东西,领着人回去。
多姑娘一见她去了,便用鼻子哼了一声,伸手就揪住那吴贵的耳朵:“你可得仔细!要是敢往那边沾一点儿,仔细你的皮!”得这一句,她双手一拢将门关了,回头便对晴雯到:“姑娘下晌过去,可得仔细些,生得那边儿听到甚么消息,一时闹出什么话来,也是没趣。”
晴雯本是个暴碳似的性情,投钱没,不过瞧着那尤三姐被堵了回去,心里实还存着恼的,听了这话,她便恨恨点头,一口就应承下来。待得下晌儿,她便往顾家里寻顾茜,将这一桩事细细了个明白,又恼得气红了脸:“甚么做街坊,哪个似她抓贼般盯着的?且恨不得一眼扒了我一层皮!”
顾茜自是晓得尤氏姐妹的,再听得晴雯一番话,心里打了个转儿,便笑道:“这疑邻盗斧都是常情,何况这做了贼的,瞧着旁人一丝儿不同,自然也当做贼来了——却也不瞧瞧,只那琏二爷哪里值得!”
“什么?”晴雯并不曾细想内里,这会儿倒听得一怔,复而勃然生怒:“呸!自家不尊重,倒将旁人也轻贱起来!”她口里着,由不得狠狠拍了两下桌子,真个按捺不住。
顾茜不由一笑,又想得尤氏姐妹的日后,复又叹道:“现今的世道,她们倒是想要改过,重新自重起来,可旁人哪里容得?一般的人听得见着的,必是失了足这一条,谁管她们自家日后?论起来,她们竟也是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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