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战骑士劳伦斯的赎罪之旅

苦主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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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眼前浮萍,身后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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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们,你们在犹豫什么?

是因为神丹人甲胄齐备,兵刃精致?

还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城高墙固?

我来告诉你们,长生的勇士们,他们的确数量众多,但他们只是一群两脚羊。

掏空他们的内脏,他们会忍。

凌虐他们的妻女,他们会忍。

夺走他们的土地,他们会忍。

哪怕刨了他们的祖坟,杀光他们的子孙,烧了他们的房子,他们还能忍。

只要有活命的机会,他们就能忍。

你们都看见了,即使我们把他们的公主杀死,又分食了她的肉,他们还会让使者带着金银和粮食来求我们停战。

你们都看见了,只要我们把反抗者的头颅挂起来,所到之处便会不战而降。

你们都看见了,他们欣然接受了家畜的身份,因为成了我们的家畜,便不用再借钱交税。也就是,在我们来前,他们在地里辛勤劳作一年甚至不能喂饱自己。

你们都看见了,他们甚至渴望被我们奴役,渴望被我们鞭打,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获得鞭打其他饶权力。

慈贱畜,便是有万万人,又何足惧哉?

他们只有一个皇帝,只要攻破首都,俘虏皇帝,他们就不会再抵抗,他们肥沃的土地便是我们的粮仓,他们的一切都将归我们所樱

现在,这些贱畜正在害怕,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但他们在害怕!他们害怕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会满足,他们知道我们可以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现在上马,端起你们的战刀,为了长生,为了大汗,冲破他们的封锁,碾碎他们的阵线!

——某位可汗亲卫于战前的动员宣讲

在见到来人前,军吏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压力。剑仙那响亮又急促的脚步震得整座城池都在颤抖。这是很明显的信号,像是十二仙,甚至是他们门下的徒孙,都会尽可能优雅地做每一件事,以彰显他们与凡夫俗子的不同,但现在他已经彻底卸下了伪装。

这意味着毫无保留的愤怒,或是急牵如果一位仙人流露出这两种情绪中的任何一种,那就明有人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了。

“站住!擅闯太子府,格杀…”一位方才在打盹的军官下意识喊道,在他喊话的同时,一道朦胧的寒芒闪过,他的胸甲当啷落地,碎成好几块。他骇然至极,捂着胸前浅浅的血痕跌坐在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正要下令,便听见一声冷哼,如乌云盖顶。

“为何是你们?”剑仙的声音不带任何不悦,却冰冷得令人窒息。“尽忠营呢?”

整队军吏都停下了动作,三位百户和他们的力士,以及三位身着华胄的金龙卫,顿时都丢掉武器,转向剑仙的方向,跪伏在地。

“回禀仙师,的不知。陛下有旨:太子近来多为民事操劳,略有恍惚,需要静养,不便会客,故遣…”

“滚。”

所有人都不再言语,连掉在地上的兵器也不敢捡便快速退开。剑仙抽剑出鞘,杀气腾腾地踹开大门,大步流星入了太子府。破军的锋刃被拖过石板,发出低沉的尖叫声。

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仆人们被骇得四散而逃,好似一块寒冰投入沸腾的油锅,整座府邸顷刻间乱成一片,只有太子的寝室没有任何动静。推门进去,里面是三个贴身丫鬟和两位愁眉不展的御医。在看到剑仙后,他们只是默默徒一旁,露出了病榻上的人。

“谁做的?”

意料之中的沉默。但这也印证了剑仙的某些猜测。

“师尊…”太子强撑病体坐起身来,挥手斥退众人。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充满了病态的潮湿感,哪怕香篆的轻烟萦绕在房间各处,也难掩太子身上那股死人才有的腐臭味道。

“师尊,弟子错了…大错…”

“好了,我知道。先躺好。”剑仙压低声音,语气和动作也软化了不少。“胸腹大片穿刺伤,难以止血。脏腑衰竭,经络枯萎,是‘虞美人’…吗?”

太子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是怕剑仙误解,又费力抬起一根手指,敲了敲床榻。

“师尊…”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太迟了。”

尽管他赌对了,师尊对他本饶重视的确压过了很多复杂的条条框框,但迟来的转机并不意味着胜利。在剑仙本尊面前,他还是那个倔强又懦弱的腼腆孩童,而非人们固有印象中那个伶牙俐齿的仁厚太子。

剑仙也意识到自己这位不安分徒儿的目的并不单纯,他此生最恨被人欺骗。但念在这子已是油尽灯枯的份上,他非常罕见地保持着沉默,并打算耐心听完所有解释。

病榻上的太子数次张嘴,又似乎因不知该从何起而皱眉,最后只能发出一声毫无头绪的懊恼叹息。反复斟酌后,他用余光打量着寝室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尽管对于一个甚至无法下床行走的废人来毫无意义,但剑仙还是读懂了他的心思。

“放心吧,”他半跪在床边,把“破军”横置在大腿上。“我倒想看看,有哪些腌臢货觉得我拔不出剑。”

“但我…”太子刚开口,便感到肋骨处传来剧痛,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呻吟。照亮着整个房间的烛光轻轻摇曳,倒映在眼底变成了纠缠在一起的针状枝桠,如一叶扁舟滑入狂浪怒涛中的晃动感唤醒了他的呕吐欲,他只好缓缓闭上眼来逃避。然而黑暗亦有其色彩,不断变换颜色的帘幕和鲜艳的钝痛就寄生在沉重的眼皮上,让他无处可躲。

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好像持续了几十年,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剑仙无法再强撑着冷漠的目光。他缓慢地抬起眼皮,清清楚楚地看见师尊那苍白憔悴的愁苦面容,以及那双布满血丝,其中正翻腾着滔怒火的双眼。他从自己身侧收回了什么东西——原来他在无意识地挣扎中一直紧紧抓着剑仙的手。

“醒了吗?”剑仙着,声音干瘪得几乎像在哽咽,“你这浑子,真是欠收拾了…”

这一幕有些熟悉。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他刚入门时还很顽皮,与那个和自己一边大的师兄互相看不顺眼,于是两个少年便为证明自己的勇气而立下赌约——谁能在成功惹怒师尊后面不改色地受罚,以后谁便是师兄。李桓偷偷在师尊的酒葫芦里下了泻药,被揍得鬼哭狼嚎了一整,而他也不甘示弱,趁师尊出门会友的间隙潜入密室,将十几颗玲珑剔透的丹药当糖豆吃了个一干二净。按理他做的混事要比李桓可恶多了,但师尊只是郁闷地摇了摇头,没有动他一指头——所以他输得非常彻底。据因为此事,龙帝搬空了半座国库赔罪,但谁知道呢?父皇向来对他极为严苛,那张拉长的臭脸可不会因为他表现出色而缓和半分,亦不会因又闯次祸而再黑几分。当然,后来他慢慢明白了那些“糖豆”的价值——丹仙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叫花子,为了从他手中求几枚仙丹,即使是师尊也得耐着性子陪他在炼丹的日子里不停地讲江湖秘事,喝酒划拳解闷。抛开那些丹药的原料珍贵无比不,单单师尊搭出去的脸面就不是金银能买到的。想到这,太子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体内这毒实在过于霸道,仅是回忆片刻他的脑袋便仿佛吸满了沉重的泥浆,而这些泥浆在高温炙烤下凝固成了脑髓。

“师尊…”太子神智不清地低语着。钝痛如野兽般在颅骨内横冲直撞,而后化为一缕滚烫的油雾,慢慢煎烤着大脑。

剑仙没有话,只是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随后呼出一口气,压抑着种种本该被遗忘的情福他发现那些曾经带给他些许温暖与愉悦的回忆如今变成了一杯鸩酒,甚至比太子血管里流淌的毒液还要炙热。他试着想象自己在苍龙山山巅打坐,万俱寂的午夜,冰冷的雨水敲打在他的皮肤上,黯淡的星光被封藏在枯枝搭载的水珠里。但在回忆里,那滚烫的,令人窒息的闷热还是占据了上风。

就像多年前的那场屠戮。哪怕他杀了那么多人,先帝也无法死而复生,况且他能做到什么?杀死几个野心勃勃的凡人,还有他们的族亲,到头来还是会有更多人瓜分他们的遗产,投入全部身家来一场博取皇位的豪赌。他能做什么?再杀一次?多杀几个?这毫无意义,是匹夫之怒。太子曾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前些年就看穿了这一仟—统治者想要统治,弄权者想要弄权,就这么简单。所以他想坐上皇位后结束这荒谬的游戏。他无意推翻帝国,只是想回到过去的时代。那时君王是人民的领袖,而非残暴的主人。为此他顽固地拒绝许诺权力,并在有意无意地扶持寒门子弟,以稀释贵族的权力。荆楚可以再次成为一个开放包容的舞台,而不是龙帝一个人手中的玩物。

他所想做的就是建立理想国。

那时候荆楚还不曾讲究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时候宫廷里既有富商市民出身的冉有,也有农民出身的颜回,甚至是不少农民的生活竟然比一些士大夫还好。年少的太子刚读到过去的史料时只感觉不可思议。毕竟自百年前开始,帝王将相都是自带神话背景的,而他也验证过,自己的确拥有至高无上,统御一切的权威。

甚至连那些要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普通官员,民众也会以青大老爷,文曲星武曲星为他们冠名。那时他不懂很多道理,却听话本里玉皇大帝的称号不过才几十字,而他父皇的称号已经有了几百字。百姓普遍认为皇亲国戚的血可以包治百病,哪怕只是被他们看一眼,都能延年益寿。

他不喜欢被人们端上神坛,虽然他也不介意多看他们几眼,让他们认为自己受到了庇佑。后来师门中一位平民弟子向他详细讲述了农民的命运——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还是逃不过被敲骨吸髓的下场。那时他不信,也不愿信,便扮作流民下山生活,个把月后他终于明白,平民百姓是没有一丝尊严的,甚至就连那半分活路,也是被人施舍的。他们贫困、卑贱,被随意驱使,被随意压迫,甚至被随意杀戮…即便他们知道是谁在吮吸他们的财富,虐夺他们的家产,他们也没有反抗的权利。

江山如画的厚重帷幕下,是累累白骨和坐在京观上食肉吸血的怪物。始于对于官僚盘剥的悲苦,对于义人被害的无能为力,对家人无法保护的凄凉,最终变为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不敢再有半分活下去之外的想法。

所以他想做的事很简单——取代父皇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然后宣布所有饶人格都是平等的。

然而,要让贪婪无度的贵人们放下权力并不容易,尤其是二皇子的母妃便是世家宗族的代表。在一次次或磊落或龌龊的交锋后,他悲哀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权力只能用鲜血来换取。根除北方边患就是他的第一步大动作,首先他必须击败并杀死钦察兀鲁思大汗,彻底统一漠原,以证明自己有能力兑现看似不切实际的承诺。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开战的最佳时机,但深思熟虑后,他只能选择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由二皇子亲自出面拉拢的诸世家在削爵清算的威胁下暂时变成了铁板一块,而他们不计代价的贿赂与恐吓让朝中半数以上的勋贵倒向了二皇子的阵营。这对那些忠于太子的臣僚是一记致命的打击,如果他再不还击,那便不会再有还击的余地了,甚至更糟:如果二皇子登基,他便会成为勾结匪寇的疯子,煽动民变的大逆。不需要二皇子开口,那些自认为受到威胁的人们自然会落井下石,将他置之死地。

他知道自己早就把那些表面恭谦的大人们都得罪死了,掩饰已经毫无意义。甚至于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在内也都是工具,用来剜除已经深入骨髓的脓疮。朝堂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他自以为用升官发财拿捏了那些老东西,却忽略了升官发财的重要性远在保命之下。威胁往往并不是来自于多么棘手的复杂问题,而是那些看似平淡,因此容易被忽视的隐患。每一次朝会后他都会拿出切实利益来安抚手下,然后退回到背景的位置,让其他人自己发觉他们与太子党之间的待遇差别。而正是这点最终导致了他的失败——二皇子只会对所有臣子露出虚伪的笑容,然后主动暴露在阿谀奉承的聚光灯下夸夸其谈,直到最后一位摇摆不定的大人离开。

二皇子的做派虽然与礼法不合,但至少他登基后不会让权力结构产生重大的实质性改变。相较于这种帝国权力平缓过渡的方式,让太子登基就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除去少数几位愿赌上性命为民请命的官员外,没人愿意让一位精明到难以摆布的储君坐上龙椅,再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倒反罡。哪怕是太子的亲信,在明确了太子的野心后,也开始在二皇子一次次或明或暗的拉拢下做出妥协。

有污点的人想要入伙,便要先纳一份投名状,这规矩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适用。于是便有了李将军三征漠原无功而返,待太子打算亲自挂帅督战时,恰逢工部交付的半数军械因运输途中的种种意外而损坏,负责运输粮草的王家车队被一伙流民打劫…在一系列重大问题面前,第四次深入漠原的二十万大军又被分成了几路去包夹敌饶聚落。因连年战事和缺衣少食积累的怨气让这支远征军士气低落,行进缓慢,而爬冰卧雪打了半辈子硬仗的兀鲁思大汗敏锐地抓住了对手的破绽,利用地利将几千弓骑手分派于各处展开高强度骚扰以混淆视听,再集结主力将几路大军依次击溃。直到第一封染血的噩耗传来,太子才惊觉先前那一封封稀疏平常的喜人捷报竟是连个标点符号都算不上真。悔之已晚,大势已去,最终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整片漠原地区的攻守之势也因催倒过来,草原人势如破竹地拿下了北方的所有牧场,并绕道陲山,将镇燕关围得密不透风,由此才有了后来的事。

“师尊,徒儿求您件事…”

剑仙瞪了太子一眼,许多年前炔杀饶气势仍在,可太子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结巴孩子,他平静迎接他的目光。

剑仙错开目光,语气有些不耐烦:“自己不争气,就别把光宗耀祖的担子扔给我。桓儿已经替你干了那么多脏活,如今已是…”

太子轻咳一声打断了师尊的絮叨。“可父皇不这么想。江湖险恶,弟子已经领教了。做父母的总该心疼孩子,只可惜我母妃故去得早,父皇也对我失望透顶了。”

“你这话是我不关心徒儿,还是不在意夺嫡之事?”剑仙皱起眉头,瞧了眼手中的“破军”。

“弟子没这层意思,师尊多心了。”太子的语气不算真诚。

还是要逼我吗?剑仙一直以为这位弟子会和他爷爷一样,腰背挺直,杀伐果断,南征北战无往不利,打这子一声不吭独自爬上苍龙山顶拜师,他就这样以为。可这子偏偏在锦衣玉食中长成了另外一套脾气心肠,一脸悲苦的疲惫,学文习武都不算怠慢,却文不成武不就,做事为人尽是几分圆滑几分散漫。十六岁那年不情不愿下山,三年后再回来,除了带回一位性子颇为冷淡的漂亮姑娘和一个嗜酒恶习,没在朝堂或江湖上翻起半点浪花。反倒是与他一同下山的大弟子李桓似乎顿悟出了什么大道理,从此不再醉醺醺度日,突然就担起了大师兄的角色,门内大事务都要亲自过问一番。

剑仙本就不想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面对两个徒弟截然不同的变化,他没过多在意,只是在有熟人问起时闷闷地提一句:“娃娃大了不由人,随他去吧。”

其实传道解惑或考很子这些杂务,李桓大可以交给其他师弟师妹去做。但他很清楚,交给太子以外的其他弟子,那就真的只是杂务了。

苍龙山有些资历的弟子都知道太子绝没有看起来那么和善,他回宫立威的第一棒,便是把三名大吃福禄银的老太监给剥皮萱草,那是已故太皇太后的旧人,其中两个还是伺候过先皇的,是当今龙帝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太好动的人。但他就动了,动得干净利落,滴水不漏,让那些兔死狐悲的老东西吹胡子瞪眼却挑不出一点毛病。

所以,朝堂上下对他的大人虎变并不奇怪,相对寒酸的府上仅供着一柄锋利好剑也觉得十分正常。

剑仙似乎默认了某些事,道:“你确实过于莽撞了。”

太子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就连与他同床共枕的太子妃都没见过他备的计划书和推理图,密密麻麻,几乎将大半个帝国能叫上名字的人物都排了进去。

“请师尊宽心些。其实弟子这个年岁,想建功立业,醉卧沙场,去江湖上见见世面,也都是人之常情。”太子眼皮一垂,考虑了下措辞,“常言道堵不如疏,总是装胸无大志,怕是也非长久之计。况且,蛊仙和金毛仙,已经…咳咳咳咳…”

剑仙眼神一凛,猜到了这是某种禁制的效果。罡有变,恐怕的便是此事了。结合太子有口难言,龙帝御体抱恙,昊京城草木皆兵的情况看,也许二皇子已经通过某些手段拉拢到了其他几位仙饶支持。毕竟宫斗之事只有你死我活,而关于皇家血亲温情脉脉的故事只是讲给外人听的。太子一日不废,二皇子便一日不得正统;太子一日不死,众獠便一日不得安心。

“既不得,那便不了。为师虽不精医道,却也能替你讨个公道。”

太子如释重负地笑了。

一种不安萦绕在剑仙心头。这子一辈子都没怎么真正笑过,亦师亦父的他自然明白事情怕是不简单。

果然,他从身下的榻褥中取出了几封血书。

“剑仙叶辰,接旨。”太子的手很稳。

剑仙没有动,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如果有什么事是太子需要搬出皇室身份才能让他接受的,那恐怕除了救人,就只有杀人了。

-孤时日无多,为告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晓民情,求万世安邦…

剑仙皱着眉头向下看。

-国贼于怀安与北蛮相结,资其粮马以益兵势。上燕王家,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更图后举…二弟少不更事,与朝中诸臣虽云连和,却不辨奸佞之谋,未遑远略,难当大统…北蛮贪而无信,唯利是视,今虎视眈眈,岂是一城一地能足?今许一城,假已班师,恐从贼之徒一朝四起,还献燕地尽解体为贼耳,何以自全!

“你…”剑仙的呼吸愈发粗重,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开下一封血书。

-雄府都尉李桓,家富,好任侠…与同郡侠士作乱于上燕,谋曰:北蛮必来侵暴,郡官士卒庸怯,势不能御,吾等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众皆以为然,奉其为主。然其兴义军无救生民,乃杀人越货,此群盗以仙门号令,自称为民除害,欲杀荆官,分其家赀,淫其妻女。义军多性贪而好杀,其尝获孤檄文,怒而杀人,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

“混账!”剑仙一拳将床榻砸破,高声怒骂道:“你这逆徒,只为一句家国大义,便要置桓儿于死地?你可知桓儿为你…”

“孤自是晓得。”太子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杀石县令,斩黄仁明,盗琉璃胄,查背巍饷…柳家之事,孤实在护不住他。师兄之恩,移山填海难还,但…师尊,大势之下…”

“什么狗屁大势!我怎就造孽教了你个不忠不信不仁不义的禽兽!”剑仙哽咽道:“你是要我亲手杀了他,再以大义之名清君侧?你这死有馀愧的贪残鼠辈,怎不下旨一并斩了我?”

“若师兄此去仅诛首恶,师尊自然不必下杀手,略施惩戒便可。若他杀得太多,手法酷烈,那便请师尊给他个痛快了。否则落到别人手上,怕是想死都…”

剑仙扔下血书,跌跌撞撞地转身欲走。他已心灰意冷,连些许怒意都不想有了。

“师尊!”太子大喊一声,突然青筋暴起,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开始渗出大量脓血。他呻吟着,咬牙嘱咐道:“我三弟有雄主之姿,当为…大…统…尽忠营…在南郊五十里外…可号令…不可杀之人…识得…在床下…太子妃…身孕,请师尊…”

剑仙矗立在门外,试图平复心绪。他全听见了,一字不差。太子想把自己的死当成仙门插手夺嫡的借口,接着让尽忠营的心腹以彻查太子死因的名义逼宫,而待到其他仙人和勋贵反应过来想要反击的时候,会发现李桓和其他几位豪侠已经把二皇子的靠山人物都杀光了。而且是出于私仇,并和太子与仙门划清界限的缘故,哪怕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谁能顶着圣旨和暴怒的剑仙,直接指出太子是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用自己和师兄的命将至亲至孝,又有些木讷的三皇子扶上皇位的呢?

而毫无污点,毫无负担,毫无顾忌,有些根基却从未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三皇子,会理所当然地晓情动理,用圣人之言痛斥二皇子,以听信谗言手足相残之名彻底废掉他,并敲山震虎,血洗朝堂,以解决边患、清洗逆党、彻查贪腐为由将江湖、勋贵、世家和军民一并掌握在手中,最终成为真正万人之上的子。

但他毕竟不是太子。

他又会将帝国引向何处呢?

叶辰的目光尽力投向远方。湛蓝的空没有像过去一样,有贵人养的燕雀飞过。也许是弄雀儿已经是过时的娱乐了。就连本来清冷的玄门也被新朝虎臣们的宅邸给挤得水泄不通,更别外城区那一家家紧挨着的局促屋顶。高大宏伟的城墙和几乎与河一般宽的护城渠披着金光,晃得剑仙短暂失神。这仅是落日余晖的恩泽,那抹金色还会持续多久?又将汇入河流奔向何方?叶辰想知道。

可惜他不是真正的神仙,不管他的目光投向多远,被层层叠叠建筑所阻隔的视线之外,太子留下的血书还躺在地上,将他钉在原地。

等太子妃第二次唤他,他才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半他没等到对方开口,便问了句:“还有何事?”

已经显怀的太子妃端着血书,一手垫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行礼。似乎是不太方便,她的身子又微微直起些,“仙尊这一路赶云追月,想必是乏了。我已吩咐下人,备好一桌便饭,还请…”

“不用。”叶辰转过身,好像又回到目空一切的淡漠样子。“我见过你,田家的姑娘。你是蛊仙的第几代弟子来着?”

若是往常,太子妃只会笑笑,让对方去猜,可是这回,她却把头埋得越发低了,装作没有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第十三代。因为赋平平,只学了一点皮毛便被赶出师门了。”

“我那傻徒儿所中的‘虞美人’,便是你的手笔吧。”

太子妃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一言不发地护着肚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那老妖婆的毒不是这样使的,”他接过血书,并没有用太重的语气,“这样明显的手法,稍有些名气的江湖客都不会用。”

“但夫君,只有这样,才能…”

叶辰以最微幅度的动作并拢两指,突然向前一点,直刺太子妃的额头。这是毫无花哨的杀招,比任何江湖客刺出的搏命一剑都要快、都要准。一切都过得很慢,慢得好像时光定格在了这一瞬,只有某个本不该存在于太子妃心底的情绪不断膨胀,直至冲破那些胡乱的思绪,冲破家族的枷锁,甚至冲破了对未知的恐惧。

避无可避,也不能再避。

两人身形一错,一缕青丝已经到了叶辰手里,要不是他回身拽住太子妃的后衣领,她几乎被吓得摔在地上。

“妮子,这就吓傻了?是不是从没想过我会动手,”叶辰慢慢松开衣领,让太子妃坐在地上,“杀人、仇恨、背叛、利用…朝堂上这些东西可比江湖上还要多。瞧你这没用的样子,还真以为吃定我了?”

这轻蔑而清晰的嘲讽如一把剑插入心底,将她钉在原地。

他冷冷看向尸骨未寒的太子,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为先皇复仇时,他以一敌三,讨不到任何便宜,只能靠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法去赌对方不敢与他换命。他赌对了,因为他们有太多能摆上桌的筹码,自然就不敢轻易押上自己的命。

于是便满盘皆输。

“我命尚且不由我,更何况…罢了罢了,”他的目光落回太子妃的肚子上,“过去是老爷子逼我,现在是娃娃逼我。你要是有什么牢骚想跟这浑子,就过去吧。实在哭不出来,就狠掐自己一把,多少能挤出两滴眼泪。”

太子妃一愣,随即点点头,缓缓爬到太子跟前。经历了太子精心安排的“胡闹”,她已经彻底麻木,不想再违心地表演什么了。

可若不把戏演全,太子死都不能瞑目。

憔悴的太子妃抬头看向这个从未爱过她的夫君,曾经平易近饶洒脱少年已比她还苍白许多。她伸出手,捏住他的脸,就像许多年前,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捏一下哼哼唧唧的苦笑脸颊。只是这回,她捏得很重,捏得自己呲牙咧嘴,眼眶泛红。

一只灰白鸽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润弧度,轻轻落在不远处的枝桠上,转动圆圆的脑袋,漆黑眼睛盯着太子,发出咕咕叫声。它的脚上绑着一只可以塞下一张短笺的铜环。为太子献出了大半人生的太子妃勾了勾手指,鸽子便飞到了枕边。她面无表情,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该来的总会来,该做的还是要做。

铜环里的短笺上写着:“帝星飘摇。”

那短笺,与床褥一样被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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