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夜，色已经蒙蒙亮。林锋然几乎没合眼，脑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账目异常、京营异动、纵火未遂，还有江雨桐那双在烛光下专注而清澈的眼睛。他瘫在龙椅上，感觉比连续加了三通宵班还累，太阳穴突突地跳。
“皇爷，官邸找好了。”舒良顶着两个黑眼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禀报，“就在东华门外不远，原是一位致仕老翰林的宅子，清静雅致，前后两进，护卫也方便安排。一应物品都已备齐，您看……”
“还看什么看！赶紧的，趁现在还没大亮，人少，马上送江姑娘过去！”林锋然挥挥手，一刻也不想耽搁。这乾清宫他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眼睛。
“奴婢遵旨。”舒良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江雨桐便由两个可靠的宫女陪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乾清宫。林锋然站在殿门口，看着她披着斗篷、低头快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一头栽倒在龙床上，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昏黑地，直到下午才被舒良叫醒。起来后，他强迫自己处理积压的奏章，但效率极低，眼前老是晃动着昨晚的烛火和账本。
第二，钱皇后那边传来消息，已按计划，以“怜其才学，特邀入宫协助整理内府藏书”的名义，正式下了懿旨给江雨桐，并安排了稳妥的嬷嬷和侍卫陪同她入宫。
听到这个消息，林锋然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挠。他想见她，又怕见面尴尬，更怕给她惹麻烦。纠结了半，他还是找了个由头，摆驾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后殿的藏书阁里，光线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墨香的味道。钱皇后正坐在窗边的榻上翻着一本诗集，见林锋然来了，起身相迎，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钱皇后语气温和。
“呃……朕来看看藏书整理得如何了。这些典籍年久失修，也是件大事。”林锋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书架深处瞟。
钱皇后抿嘴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朝里面扬了扬声音：“江姑娘，陛下来看你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江雨桐从一排高大的书架后转了出来。她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衣裙，头发简单地绾着，未施粉黛，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见到林锋然，她依礼下拜，声音平静：“民女参见陛下。”
“平身，平身。”林锋然赶紧虚扶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书架上有些地方已经摆得整整齐齐，地上还放着几个打开的书箱，显然工作已经开始了一会儿。“怎么样？还习惯吗？这些书……挺多的吧？”他没话找话。
“回陛下，尚可。皇后娘娘安排周到，民女慢慢整理便是。”江雨桐的回答依旧客气而疏离，但比起前两次在乾清宫的紧绷，似乎放松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这书香环境让她感到自在。
林锋然“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什么了。气氛有点僵。他随手从身边一个打开的书箱里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翻看起来，是本内府往年采购物品的流水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眼花。
“这账记得……真是够乱的。”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纯粹是为了打破沉默。
钱皇后在一旁笑道：“是啊，年深日久，经办的人又换了几茬，难免有些疏漏。本宫让江姑娘先帮着大致归归类，理清头绪再。”
江雨桐轻声接话道：“娘娘，民女方才整理时，偶然看到一页，似乎……有些许出入。”她着，走到林锋然身边，指了指他手中账册的某一处。
林锋然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那是一笔关于采购某种宫廷用纸的记录，数量、单价、总价列得清清楚楚。
“哪里不对？”林锋然看了半，没看出毛病。
江雨桐拿起旁边备用的算盘——正是林锋然之前给她的那个银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动了几下珠子，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然后指着结果：“陛下请看，这数量乘以单价，得出的数目，与这总价对不上，差了……三钱银子。”
林锋然一愣，赶紧自己心算了一遍。果然！单价是三分银子一张纸，采购一千张，应该是三十两银子，但账上写的总价却是三十两零三钱！多出了三钱！
“我靠！三钱银子也是钱啊！”林锋然脱口而出，随即觉得失言，尴尬地看了一眼钱皇后。钱皇后却只是微笑着，似乎并不介意。
“而且，”江雨桐继续轻声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敏锐，“民女往前翻了几页，发现同一种纸，上个月采购的价格是二分八厘，这个月突然变成了三分，却未见明缘由。虽是钱，但若各处账目皆有此类‘疏忽’，积少成多，亦非数。”
林锋然心中一震，再次仔细看向江雨桐。她站在那里，神情专注而认真，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就凭着随手翻翻，她不仅一眼看出了计算错误，还敏锐地注意到了价格异常！这份细心和对数字的敏感，简直绝了！这哪里是普通闺秀，这分明是个生的审计人才啊！
他之前只知道她聪慧、冷静，却没想到她在“业务能力”上也这么强悍！这要是在现代，绝对是顶尖的财务总监或者数据分析师！
“咳咳，”林锋然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的惊讶，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嗯，江姑娘观察入微，心细如发，不错，很不错。”他转向钱皇后，“皇后，看来咱们这内府的账，是得好好清一清了。”
钱皇后点头称是，看着江雨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江姑娘果然才思敏捷，帮了本宫大忙了。”
江雨桐微微低头：“娘娘过奖了，民女只是尽本分。”
林锋然看着她又恢复了那种恭谨的模样，心里有点痒痒的，很想再跟她讨论讨论怎么查账，怎么建立内控机制……但碍于钱皇后在场，也不好得太深入。他待了一会儿，又随便问了问整理书籍的进展，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坤宁宫，林锋然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虽然见面时间不长，话也没几句，但他感觉和江雨桐之间，似乎因为那的三钱银子，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专业能力”认可的微妙默契。这比任何客套的寒暄都让他感到舒服。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往乾清宫走，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内府账目是个突破口，或许可以借着清查内府的机会，悄悄摸一摸宫里的经济脉络，甚至……能不能以此为掩护，查一查某些饶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然而，他这难得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刚回到乾清宫坐下，舒良就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
“皇爷，刚收到宫外眼线的密报……江姑娘入住的那处官邸附近，从昨开始，似乎……似乎多了一些生面孔在徘徊窥探。”
林锋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1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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