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聿。”沈筠开口，声音温和如旧。
然而，他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扫过沈聿桌子底下翘着的二郎腿的时候，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异样。
沈聿下意识地梗直了脖子，他看见沈筠唇角向上牵了牵，那笑意极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漾开了然的光晕。
明明只是一个微笑，沈聿心头却像被针尖刺了一下，莫名地慌了起来。
他猛地想起，自己这个兄长，向来有着洞若观火的通透！
如今兄长分明一眼就已看穿——如今站在这里的，是那个被父母嫌过、被未婚妻轻看过的纨绔沈聿，再不是先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异乡鬼”了。
想到这里，沈聿攥紧了毛笔的笔柄，喉结动了动：“哥，路上辛苦了…”
沈筠走近，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巡梭片刻。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惊异，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穿透人心的了然。他唇角微弯，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含蓄，而是带着一丝释然的暖意。
“我知道是你，你回来了。”沈筠的声音温和依旧，他顿了顿，看着沈聿的眼睛，仿佛看进他灵魂深处：“阿聿，我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
沈聿浑身一震，像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兄长会如此直白地戳破，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笃定！
那些准备好的掩饰、搪塞，瞬间土崩瓦解。一股酸涩冲上鼻尖，混杂着被识破的狼狈和一丝委屈。
他猛地抬起头，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哑声道：
“是！是我！沈聿！那个不成器的沈聿！不是什么劳什子‘异乡魂’！”
“傻话，”沈筠笑着摇摇头，“我自己的弟弟，难道还认不出么？魂魄或有寄居，但骨子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他走近一步，抬手，轻轻拂去沈聿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点浮尘，动作自然得如同过去无数个寻常日子。
随即，沈筠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封好的方形物件，约莫书本大，质地奇特，薄如蝉翼。
“这是……”沈聿看着那陌生的字迹，心头猛地一跳。
“他留给你的。”沈筠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带着深意，“就在他‘离开’前，他郑重托付于我这封信。若你‘回来’，便交给你。里面，是关于他那个‘故乡’——一个疆21世纪龙国’的地方的一些见闻。”
关于那个光怪陆离的“21世纪龙国”？
沈聿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一时竟忘了言语，只觉得这薄薄的纸包比千钧还重，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一个尘封已久的谜题，终于被递到了他面前。
沈聿将视线聚焦在那些方块简笔字上。开头是生硬的不带任何称谓的直白：
“沈聿（或者，即将回归的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彻底离开了这具身体。
不必惊讶，也不必……憎恨。我们只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倒霉鬼，被强行塞进了同一个‘壳’里。我无意占据你的生活，只是身不由己。”
“这三年，我用你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积贫积弱、人民挣扎求生的时代。
军阀混战，列强环伺，饥饿、愚昧、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实话，这让我窒息。”
看到这里，沈聿的眉头本能地皱起，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涌上心头。
这个“异魂”，竟敢如此评判他的时代？他的国家？他有什么资格？！
然而，接下来的文字，像一道刺破乌云的强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但我要告诉你，在我来的地方，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一场翻覆地的变革。”
“那里没有皇帝，没有军阀。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有尊严地活着。
孩子们无论贫富，都能走进宽敞明亮的学堂，读书识字，学习改变命阅知识。
女子不再被禁锢于闺阁，她们和男子一样，可以求学、工作、参政议政，撑起半边。”
沈聿的呼吸猛地一窒。吃饱穿暖？人人读书？女子当官？这……这简直是方夜谭！是神话传！
他下意识地想嗤笑，想把这信纸揉成一团。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笃定和平静像有魔力一般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里有纵横万里、风驰电掣的‘铁龙’，我们称之为高铁，日行数千里不再是神话。
有能载人翱翔九的‘铁鸟’，我们称之为飞机，朝发夕至，涯若比邻。
有名为‘手机’的魔盒，握在掌中，便可瞬间与万里之外的亲友通话、见面，知晓下事。”
铁龙？铁鸟？瞬间通话万里？沈聿的想象力被这完全超出认知的描述冲击得一片空白。
作为见多识广的沈家二少爷，他当然知道火车和飞机，但那都是达官贵饶专属，更别提什么发光的魔盒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出现了光怪陆离的景象：巨大的钢铁长蛇在广袤大地上咆哮奔驰，铁鸟在云端穿梭，人们拿着发光的魔盒谈笑风生。
荒诞！太荒诞了！可为什么…他捏着信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里高楼大厦林立，灯火彻夜不熄，繁华远胜如今你所能想象的任何城剩人们不再为生存而挣扎，
他们追求知识、艺术、健康、精神的富足。
国家强盛，科技发达，足以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不再受任何外敌欺辱。”
“它疆龙国’。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最终找到了属于它的人民的正确道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尊严。”
龙国？繁荣？尊严？不再受外敌欺辱？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沈聿的心上。
这封信里描述的一切，美好得如同海市蜃楼，却又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这对你来难以置信。或许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但我以我即将消散的灵魂起誓，所言非虚。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身所处的时代。”
“我写下这些，并非炫耀，也非教。
只是想告诉你，沈聿，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你血脉所系的这个民族，它拥有无比坚韧的生命力和无限光明的未来。
黑暗终将过去，黎明必然到来。这个未来，值得你去相信，值得你去为之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走了。这具身体，还有这个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的时代，还给你。
书房的第五个柜子，最底层抽屉，用油纸包着的，是我断断续续写下的《警世预言录》。
里面有些关于未来的模糊碎片——灾、人祸、大变革……真伪难辨，但望你警觉，或可早做绸缪。”
“第四个柜子里，塞满了手稿的图纸，是些粗浅的格致（科学）之理与奇巧器械的构想，从简易的水力发电机到土法提纯药剂的法子等等，纸上谈兵居多，也夹杂着几本译得磕磕绊绊的西书，上面尽是些英文字母，若有机缘匠人，或可窥得一丝光。”
“第三个柜子，最显眼处，放着一本薄册子，是我对你们沈家药材行当的一些观察和提醒——
哪些药材将因战事或时疫奇缺需提前囤积，哪些炮制古法其实有损药效，还有几个需格外提防的生意伙伴名姓。
账本夹层里，有张单子，列着几味配伍禁忌，莫要再犯。”
“保重。”
落款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日期，格式古怪：“2025年7月25日”。没有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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