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令的申请，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立刻得到批准。
支队会议室内，气氛从刚才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中稍稍冷却下来。陈建国队长指尖敲着那份2015年汽车修理店的报警记录，眉头紧锁。
“记录很关键，嫌疑极大，但作为申请逮捕的直接证据，还差最后一口气。”陈建国沉声道，“这份记录只能证明一个跛行男子试图紧急处理一辆墨绿色帕萨特，无法百分之百锁定就是赵永辉本人，也无法直接证明他与青瓷案有关。我们需要更扎实的、能形成闭合链条的证据。”
他看向林宸：“你之前证据链已经闭合，是基于所有线索的关联性推断。但法庭需要更实在的东西。特别是面对一个可能极其狡猾、且准备了近十年的对手，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林宸冷静地点点头。他明白队长的顾虑。目前的证据，更像是一幅逻辑严密的推理拼图，但缺少一两块能钉死对方的、坚硬的实物碎片。
“我们需要回归案件本身——蕴古斋现场。”林宸的目光再次投向白板，“当年现场勘查没有发现暴力闯入痕迹，保险库密码锁未被破坏，但一对大尺寸的青花瓷瓶却不翼而飞。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谜团。罪犯是如何做到的？他一定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非常规的手法。而这个手法，或许就隐藏在我们已经掌握的某些细节里，甚至可能隐藏在沈老先生那些看似最荒谬的记忆碎片郑”
他走到白板前，指着上面一条之前被标记为“存疑\/可能混淆”的记忆碎片——那是沈老先生在一次混乱描述中提到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江…不是狗……也不是车……吱哇乱叫的……像……像椅子在唱歌？……疯了……我肯定是疯了……”
“像椅子在唱歌？”张猛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不解，“这……这能有什么指向性？老爷子肯定是听错了或者记混了。”
“也许不是。”林宸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大脑在存储创伤记忆时，有时会因为无法理解或极度恐惧，对感知到的信息进行扭曲和象征化处理。‘椅子在唱歌’这个意象确实荒谬，但它背后可能对应着一个真实的、不同寻常的声源。而这个声源，很可能就来自犯罪现场。”
省厅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在远程连线中肯定了林宸的想法：“非常有可能。目击者，尤其是受到惊吓的目击者，常用这种扭曲的、隐喻的方式描述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事物。‘唱歌的椅子’这个意象，值得深入挖掘。”
“什么样的装置，会发出‘吱哇乱蒋、类似‘唱歌’的声音，并且可能出现在蕴古斋的现场？”林宸抛出问题。
众人陷入沉思。
“古董家具？老旧的摇椅？”张猛猜测。
“可能性不大。那种声音通常是‘吱呀’，而不是‘吱哇乱蒋。”林宸否定。
“某种电子设备？故障的报警器？”赵思妍提出想法。
“报警器通常是蜂鸣声或者铃声。‘吱哇乱蒋更像是一种……机械摩擦和电子噪音的混合体？”林宸尝试分析。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聆听的苏晓雯，犹豫了一下，声开口道：“林宸哥，我记得……之前沈爷爷还提到过一种‘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像‘轴承锈了不爱上油的推车’。这两种声音……会不会有关联？”
吱吱嘎嘎？推车声？吱哇乱叫？唱歌的椅子？
几个看似不相关的声音碎片，在林宸的脑海中猛地碰撞在一起！
他立刻转向赵思妍：“思妍！立刻调取当年蕴古斋失窃案的详细勘验记录，重点是保险库内部和外部所有安保装置的清单和检测报告！尤其是那些可能带有机械运动部件的！”
赵思妍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几分钟后，她报告：“找到了！保险库内部除了主要的红外和震动报警系统，在陈列那对青花瓷瓶的独立楠木展台下方，确实还有一个隐藏的、用于防止移动的压力感应联动装置。如果展品被异常抬起，会触发一个独立的、声音非常刺耳的高分贝报警器！”
“这个报警器的声音描述是什么样的？”林宸急问。
赵思妍快速浏览着电子档案：“记录写的是……‘高频蜂鸣，伴有因机械振动产生的间歇性颤音’……”
“高频蜂鸣……间歇性颤音……”林宸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睛越来越亮，“对于一个听力可能已经衰退、且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下的老人来，隔着一段距离听到这种声音，会不会被他的大脑扭曲理解成‘吱哇乱蒋？甚至……因为声音来源于展台，而被联想成‘椅子在唱歌’？”
这个解释，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一条看似最荒谬、最被忽视的记忆碎片，竟然可能直指犯罪现场最核心的安防细节！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林宸语速加快，思路越来越清晰，“那就意味着，罪犯在窃取瓷瓶的过程中，触发了这个隐藏的压力报警器！但是，为什么当时蕴古斋的主报警系统没有响起？警方也没有接到报警？”
“只有一种可能！”陈建国猛地反应过来，“罪犯在极短的时间内，解除了这个报警器！或者，他采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手法，在触发报警器的同时，又避免了被它持续报警！”
“什么样的手法？”张猛追问。
林宸没有回答，他迅速翻阅着技术队提供的当年现场照片。照片显示，那个独立展台被设计成与地面固定，但底部有细微的缝隙。压力感应装置就隐藏在缝隙之下。
他的目光又扫过沈老先生的其他记忆碎片——“轴承锈了不爱上油的推车声”（吱吱嘎嘎）、“人影跛斜、“动作飞快”、“背着黑包（瘪瘪的）”……
突然，一个近乎异想开的、但却能完美解释所有碎片的手法，闯入他的脑海！
“我可能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了！”林宸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不需要破解复杂的密码锁，也不需要破坏坚固的保险库。他只需要……欺骗那个压力传感器！”
“欺骗？”众人疑惑。
“对！用一个液压式或者机械式的千斤顶！”林宸语出惊人，“一个型千斤顶，完全可以塞进那个瘪瘪的黑包里！他翻墙入院，利用某种我们还没查到的漏洞进入室内，来到保险库。”
他一边，一边在白板上快速画出示意图：“他找到那个独立展台，迅速将型千斤顶塞入展台底部的缝隙。然后——快速摇动千斤顶的手柄！那个动作，可能会因为发力而显得身体不平衡，甚至加重他本就存在的跛行特征！摇动老旧千斤顶手柄发出的声音，就是‘吱吱嘎嘎’的、像锈蚀推车的声音！”
“千斤顶迅速而稳定地顶升起展台极其微的幅度，刚刚好足以触发下方那个精密的压力感应报警器，使其发出‘吱哇乱蒋的报警声！但同时，顶起的力量又瞬间替代了展品原本的重压，使得报警器在短暂触发后，因为压力值被重新‘支撑’住而误认为状态恢复正常，从而停止报警！整个过程可能只有几秒钟！”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报警响了又迅速停止，没有引动主系统！在老人听来，就是一阵短暂而奇怪的‘吱哇乱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却又严丝合缝的推理惊呆了！
“然后呢？”张猛咽了口唾沫，“瓷瓶还在展台上啊？”
“然后，”林宸继续推理，语气笃定，“他只需要心翼翼地将瓷瓶从被顶起微缝隙的展台上平移取出即可！因为压力已经被千斤顶完美承接，报警器不会再触发！得手后，他收回千斤顶，展台轻轻落回原位，几乎不留痕迹！这就是为什么现场没有暴力痕迹，密码锁完好，但东西却神奇消失的原因！他根本就没去碰最难的锁！”
完美！所有看似矛盾的细节——没有破坏痕迹却成功盗窃、触发报警却又迅速平息、跛行动作、吱吱嘎嘎声、吱哇乱叫的“唱歌椅子”、瘪瘪的黑包恰好容纳一个型千斤顶——全部在这个推理下得到了完美解释！
这是一个将机械原理、安防漏洞和心理误导运用到极致的、堪称艺术的高智商犯罪手法！
“立刻核实！”陈建国压下心中的震撼，果断下令，“思妍，查找当年现场勘查记录，有没有提到展台底部缝隙可能存在极细微的、非正常的压痕或摩擦痕迹？张猛，你去查2015年前后，本市以及周边地区，有没有发生过高档千斤顶失窃案，或者赵永辉是否有渠道获取特定工具！林宸，准备再次询问沈老先生，用这个‘千斤顶摇动’的动作和声音去进行最终确认！”
命令下达，所有人如同上紧发条般行动起来。
一时后，赵思妍首先传来消息：在当年一份非常次要的现场勘查补充记录中，一名痕检员确实提到，独立展台底部一侧的木质边缘，发现了两处极其细微的、疑似硬物挤压造成的点状凹痕，但因痕迹过于轻微且无法判断成因，当时未予采纳为有效证据！
几乎同时，张猛也反馈：2015年8月初，邻市一个工地仓库曾报告失窃了一个型液压千斤顶，案件未破！而赵永辉的一个远房表弟，当时就在那个工地打工！
证据链的最后一块拼图，轰然落下，严丝合缝！
林宸和苏晓雯再次来到沈老先生家。这一次，林宸没有回避，直接在场。
在苏晓雯温柔的铺垫下，林宸以维修工具为借口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型手动千斤顶。
他没有提及任何案件，只是看似随意地开始摇动手柄。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
那独特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房间里响起。
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
沈老先生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一下，双手捂住耳朵，脸上瞬间布满极度的恐惧和厌恶，失声叫道：
“别响了！别摇了！就是他！就是他！那个瘸子！就这么摇！吱嘎吱嘎的！然后那椅子就唱歌了！吱哇乱叫！吓死人了！别摇了！”
老饶反应激烈而真实，完全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创伤性记忆被最原始的感官刺激所触发！
一切，都已毋庸置疑。
林宸停止摇动，和苏晓雯一起安抚老人。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楼板，直视着楼下那个看似憨厚的邻居。
隐藏在最荒谬记忆碎片下的犯罪细节，终于被彻底揭开。
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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