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正毒，阳光烤得刘家堡的城墙发烫，可城头的守军们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清军的红衣大炮已对准东墙中段轰击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处本就布满坑洞的墙体，在炮火中像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刘江蹲在掩体后，额头上的伤口刚结痂，又被震得裂开，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淌，混着汗水滴在甲胄上。他死死盯着远处的清军炮阵，十门红衣大炮的炮口冒着青烟，炮队统领正拿着旗帜，对着炮位来回比划，这是在校准精度，每一次调整，都意味着下一轮炮击会更精准地砸在那处伤痕累累的墙体上。
“堡主！东墙中段的夯土快松透了！再这么轰下去，怕是撑不住了！”陈武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他刚从东墙缺口旁探查回来，脸上沾着厚厚的尘土，声音里带着哭腔，“弟兄们想上去补墙，可刚探出头，就被清军的鸟铳打回来了，已经折损三个了！”
刘江还没来得及回应，远处清军营地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十门红衣大炮的炮口同时亮起橘红色的火光，像十只吐信的毒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响，十枚实心铁球带着呼啸声，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向那处摇摇欲坠的东墙中段。
这一次的炮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致命。
第一枚铁球撞在墙体的旧坑上，原本就松动的青砖瞬间崩裂，像碎瓷片般四处飞溅；第二枚铁球紧随其后，砸在墙体的夹心层，夯土被震得簌簌掉落，墙面立刻凹陷下去一块；第三枚、第四枚……十枚铁球几乎同时落在同一区域，那处本就伤痕累累的墙体，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冲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嚓”声，那是夯土断裂、砖石剥离的声音，像巨饶骨骼被生生折断。
下一秒，崩地裂。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东墙中段的墙体彻底坍塌。砖石、泥土像雪崩般向内堆积，烟尘冲而起，遮蔽日，连正午的阳光都被染成了土黄色。城头的守军们被气浪掀翻在地，有的被掉落的碎石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有的被烟尘呛得喘不过气，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还有的挣扎着爬起来，望着那处坍塌的墙体，眼里满是绝望。
烟尘渐渐散去，一个数丈宽的巨大缺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坍塌的砖石和泥土形成了一道平缓的斜坡，从墙外一直延伸到堡内，足够让清军的重甲步卒排成队列，沿着斜坡冲锋而入，这哪里是缺口，分明是一道通向死亡的通道。
“墙……墙塌了！”有新兵望着那道缺口，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长枪掉在地上都没察觉。他刚参军不到一个月，经历过多日炮击却从未退缩，可此刻看着那足以让千军万马冲锋的斜坡，终于撑不住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清军阵营里，爆发出震动地的欢呼。士兵们挥舞着武器，高声呐喊，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眼里满是兴奋和贪婪。博洛骑在黑马上，望着那道巨大的缺口，脸上终于露出了冷酷的笑容，这五五夜的等待、折损两百多弟兄的隐忍，终于换来了这一刻。他抬手抽出腰间的鎏金弯刀，向前一挥，冰冷的命令顺着传令兵的声音传遍全军：“重甲步卒，冲锋！踏平刘家堡！”
令旗挥动，清军阵营中响起了整齐的甲叶碰撞声。五百名重甲步卒排成密集的方阵，每人身披三层铁叶甲，手持长枪和盾牌，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道缺口涌来。他们的脚步整齐划一，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死神的鼓点，一步步逼近刘家堡。
堡内瞬间被绝望笼罩。箭塔底层的庇护所里，妇女们紧紧抱着孩子，捂住他们的耳朵，却挡不住外面传来的清军欢呼和重甲步卒的脚步声，有人忍不住哭出声，却怕扰乱军心，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浸湿衣襟。粮库旁的临时伤棚里，老周正给一名断腿的士兵包扎伤口，听到墙体坍塌的巨响，手里的布条掉在地上，他望着伤棚外的烟尘，喃喃自语：“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城头的士兵们也陷入了沉默。张奎攥着卷刃的刀，指节发白，他望着涌来的重甲步卒，又看了看身边仅剩的三十多名弟兄，眼里满是不甘，他们扛过了多日的炮击，熬过了粮尽水绝，却还是没能守住最后的城墙。李诚的盾牌早已碎成两半，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断枪，插进土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声音沙哑地对身边的士兵：“弟兄们，还记得咱们入堡时的话吗？堡在人在，堡破人亡！今，咱们就践行诺言！”
刘江站在缺口不远处的箭塔下，望着那道通向堡内的斜坡，望着涌来的重甲步卒，心里像被巨石压住般沉重。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这座他和弟兄们、百姓们一起筑起的堡垒，这座承载着无数希望和鲜血的家园，即将迎来最惨烈的结局。
可他没有退缩。他拔出腰间的腰刀，刀身虽已卷刃，却依旧闪着冷光。他转身对着身边的士兵们，高声喊道：“弟兄们！缺口虽在，可咱们的血还热着！鞑子想踏进来，就得踩着咱们的尸体！今，咱们就在这里，用刀枪、用拳头、用牙齿，和鞑子拼到底！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
“拼到底！拼到底！”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里带着悲愤和决绝。张奎第一个冲了上去，举着刀朝着缺口方向跑去；李诚带着几名老兵，搬起身边的粗木，挡在缺口前；连之前吓得发抖的新兵，也捡起地上的长枪，跟着冲了上去，眼里没有了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
远处的重甲步卒越来越近，他们的脸庞清晰可见，眼里满是凶狠。刘江深吸一口气，举起腰刀，指向缺口处，高声喊道：“杀！”
刀光剑影即将交织，血肉横飞的巷战即将打响。刘家堡的最后一道防线，已不是那道坍塌的城墙，而是这群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人墙，是他们永不屈服的意志。绝望笼罩着堡垒，可抗争的火焰，却在绝望中燃烧得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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