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就贴在后颈上，激得林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两个兵士一左一右几乎是拖着往前赶，每一下颠簸都牵扯着浑身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姓王的老兵头目，此刻像是换了个人，之前的凶悍被一种混合着恐惧、焦虑和孤注一掷的狂热所取代。他一边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一边时不时回头瞥一眼林奇，眼神复杂，仿佛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宝贝，或者一个烫手的山芋。
“快！快他妈点！耽误了时辰，老子活剥了你们的皮！”老王头嘶吼着，声音在寂静的夜路上格外刺耳。
林奇忍着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记忆宫殿”全力开启，无数关于明代宫廷礼仪、洪武年间重要人物、尤其是可能出现的医学难题的资料如同流光般闪过。
朱雄英，洪武七年生，马皇后亲自抚养，深得朱元璋和朱标喜爱。史载其于洪武十五年五月薨，死因记载模糊，多言“感疾”或“痘症”，但以太医院之能，若真是普通花或风寒，断不至于让朱元璋下“皇榜”求医，这已是近乎绝望之举。
结合那黑衣死士临死前的话……“必死”、“大事可期”……这绝非简单的疾病！很可能涉及宫廷隐私！
自己这一步，真是兵行险着。治好了，一步登；治不好，或者卷入不该卷入的漩涡，立刻就是粉身碎骨。但此刻，他已没有退路。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巍峨的城楼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巨大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金陵城到了！
即便是深夜，城墙上下依旧火把通明，守卫森严。一队队巡逻的士兵目光锐利，远超之前遇到的斥候。
“站住！何人夜闯城门？！”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弓弦拉动之声隐约可闻。
老王头连忙让队伍停下，自己上前几步，仰头喊道：“卑职后军都督府辖下鹰扬卫旗王弼！有紧急军情并重要人犯……呃，重要人物需即刻面见上官！”
他出示了腰牌，并简要明了抓捕到疑似行刺皇长孙逆党同伙（已自尽）以及“偶遇”一位声称能治皇长孙急症的“奇人”之事。
城上的守将显然也接到了相关指令，不敢怠慢，但程序丝毫不错。仔细查验了腰牌，又用吊篮将文书吊上去看了，这才缓缓放下吊桥，打开侧门。
“进去吧！已派人通知你们卫所千户大人和宫里当值的公公了。直接去千户所衙门口候着！”守将的声音依旧冰冷。
进入金陵城内，气氛更加凝重。虽是深夜，却仿佛全城戒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偶尔有马蹄声疾驰而过，那是传递消息的信使或巡逻的马队。压抑的哭声不知从哪个深宅大院里隐约传来，更添了几分凄惶。
林奇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这阵仗，朱雄英的情况恐怕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很快，他们被带到了鹰扬卫的千户所衙门。一名穿着武官常服、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千户）和一位身着青色贴里、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太监早已等在那里。
老王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将情况又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林奇那番关于“绞肠痧”和“脑瘟”的言论。
那千户大人眉头紧锁，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林奇，显然对他的辞抱有极大的怀疑。倒是那位太监，细长的眼睛眯着，上下扫视林奇，特别是他那一身破损却材质奇特的手术服，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你能治皇长孙的疾？你是何方人士？师从何人？有何凭据？”
压力瞬间给到了林奇。
他知道，这是第一道真正的关卡。这位太监，恐怕就是宫里派出来甄别“揭榜者”的耳目。
林奇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疼痛和紧张，努力让自己的姿态不卑不亢。他不能下跪，此刻他必须维持一种“奇人”的孤高，但也不能过于傲慢惹人生厌。
“回公公的话，”林奇微微躬身，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在下林奇，自幼随海外异人学医，习的并非中土寻常医理，故而衣着奇特。师门有训，名号不得外传，还请见谅。至于凭证……”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对上太监审视的眼神：“在下听闻皇长孙病症危殆，太医院诸位大国手皆束手，想必非寻常症候。在下虽不敢妄言必能治愈，但于辨识疑难杂症一途，确有独到之法。公公可询问，皇长孙是否突发高热，畏寒战栗，头痛欲裂？是否呕吐不止，呕吐物或带胆汁？颈部是否僵硬，抗拒触碰？甚至……是否出现谵妄惊厥之状？”
他每问一句，那太监的眼神就锐利一分。因为这些症状，与宫里传出来的、皇长孙的实际情况，吻合度极高！尤其是“颈部僵硬”和“谵妄惊厥”这等细节，非近距离观察或极精专蠢者不能知！太医院那帮人也是争论不休，有的是痘疹，有的是风邪入脑，用药却全然无效。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穿着古怪的年轻人，竟能隔着宫墙，仅凭推测就得八九不离十？
太监脸上的怀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探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希望。
“你既如此，那依你之见，皇长孙所患何疾？”太监逼问，这是考教，也是试探。
林奇心念电转，直接“细菌性脑膜炎”或“急性阑尾炎”对方肯定听不懂，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包装。
“回公公，依在下初步推断，有两种可能。”林奇沉声道，“其一，热毒内陷，逆传心包，可称之为‘脑瘟’，乃极险之症，高热惊厥便是其兆；其二，肠痈之极症，‘绞肠痧’，热毒积聚肠腑，化脓溃烂，引发全身剧痛及高热，若痈脓破裂，则……回乏术。”
他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寂静。老王头等人听得冷汗直流，那千户也面色凝重。太监的瞳孔则是微微收缩。
因为林奇的判断，与太医院少数几位持不同意见的老太医私下里的猜测，方向竟隐隐吻合！只是那些老太医也不敢如此肯定，更拿不出有效的救治方案。
太监沉默了片刻，气氛几乎凝固。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你可知，若是胡言乱语，或救治不力，是何下场？”
“九族消消乐。”林奇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与决绝：“在下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缓解皇长孙痛苦，查明病因，愿凭公公处置。但若因迟疑延误，致使皇长孙……那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赎其罪！”
他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将了对方一军：你们已经没办法了，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
太监死死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欺骗。但林奇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对自身专业的自信和对病患的关切（至少表演得很像）。
良久，太监猛地一跺脚，尖声道：“好！咱家就信你这一回！王千户，立刻备马！你，跟我走！记住你刚才的话！”
他指向林奇，眼神冰冷：“若是侥幸有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若是……哼，咱家保证，你会求死不能！”
机会来了！
林奇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连忙道：“公公，且慢！在下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讲！”
“第一，请立刻准备大量沸水，反复煮过的干净棉布，越多越好！第二，在下随身的药囊，请务必原样取来，内有师门秘制药剂，或为救治关键！”林奇提出了两个要求。沸水消毒和抗生素，是他现代医疗手段的基础，必须争取。
太监皱了皱眉，第一个要求虽然奇怪（要那么多沸水和布做什么？），但不算难办。第二个要求……他看了一眼士兵递上来的那个巧的钛合金盒子，造型奇异，非金非铁，密封极好。
他拿起盒子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林奇急切而坦诚的眼神，最终点零头：“可！王千户，立刻去办！东西咱家先拿着，入宫后再给你！”
事不宜迟，几乎没有片刻停歇。林奇被那太监几乎是提上了马背，在一队精锐骑兵的护送下，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老王头等人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福是祸。
马蹄声疾，敲击在金陵城的青石路面上，清脆而急促。夜风刮过耳畔，林奇紧紧抓着马鞍，忍受着颠簸带来的剧痛，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越靠近皇城，守卫越发森严，盘查一道道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红墙黄瓦的宫殿群在夜色中展现出庞大的轮廓，如同盘踞的巨兽，散发着无尽的威严和压迫福
终于，他们在一条戒备极其森严的宫巷前下马。那太监上前与守卫宫门的将领（衣着气质明显不同）低声交涉，验看腰牌文书。
林奇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一座宫殿里传来的隐约哭泣声和压抑的呵斥声。那里，想必就是朱雄英所在的东宫偏殿。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即将面对的，是洪武大帝朱元璋，是太子朱标，是大明帝国最高权力的核心！也是他生死存亡的审判场！
太监交涉完毕，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跟紧咱家，低头，不许四处张望！陛下和太子爷都在里面，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宫门缓缓打开，一条幽深得仿佛通往地狱的宫道出现在眼前。
林奇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袖中暗藏的一片被他悄悄取出的、用无菌包装隐藏好的手术刀片，定了定神，迈步踏入了这决定命阅深宫。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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