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县的秋来得格外早。
一场秋雨过后,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就黄了大半,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铺了一地金黄。
距离陆战苏醒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陆战的身体以一种神奇的速度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不仅恢复了,甚至……比以前更能打了。
前两团里组织格斗考核,他一时手痒也跟着下了场,结果一个不心,就把号称全团“格斗王”的侦察连连长给撂倒了三次。
“姐夫。”
饭桌上,周宝根端着饭碗,头埋得快要戳进碗里,扒拉了两口饭,终于鼓起勇气声地开口了。
他现在最怕的人已经不是他那个气场强大的姐姐,而是他这个不怎么话、但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能让他腿肚子转筋的姐夫。
陆战“嗯”了一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安安的碗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还是压得周宝根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个……姐夫,”周宝根的声音更了,“我我地里的菜都收完了,鸡也开始下蛋了。我接下来干点啥啊?”
这三个月,周宝根把他那块责任田摆弄的舒舒服服。
不仅种出了一茬又一茬绿油油的青菜,把自家和周围几个邻居家的菜篮子都给承包了,养的那几只老母鸡也争气得很,下的蛋个个都是双黄。
他每忙得脚不沾地,人虽然黑了瘦了,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亮堂多了,身上那股子怯懦劲儿也消散了不少。
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一下子就“失业”了。
心里空落落的。
陆战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周宝根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刚想“要不我再去开块荒地”,就听陆战开口了。
“想不想去京城?”
“啊?”周宝根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震惊和茫然。
去……去京城?
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周苏苏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给安安剔着鱼刺,仿佛没听见他俩的对话。
但实际上,这事儿是她昨晚跟陆战商量的结果。
周宝根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被王翠芬那种畸形的教育方式给养歪了。
这三个月的劳动改造,让他身上那股属于农村孩子的质朴和韧劲儿重新被激发了出来。
但光靠种地养鸡是成不了才的。
要想让他真正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成为一个能独立思考、能养活自己的男子汉,就必须把他扔到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环境里去,让他见世面,学本事。
而眼下,没有比刚刚鸟枪换炮的曙光日化厂更适合他的地方了。
“我……我想去!”周宝根回过神来,激动得脸都红了,“姐夫!我想去!我去了能干啥?我还能种地吗?”
在他的想象里,去京城大概也就是换个地方种地。
陆战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他看向周苏苏,用眼神示意:你确定这真是你亲弟?
周苏苏回了他一个“爱要不要,不要拉倒”的眼神。
陆战轻咳一声,重新将目光转向周宝根,语气平淡地宣布道:
“京城没地给你种。”
“你姐给你在曙光厂找了个活儿。”
“去当工人。”
“工……工人?!”周宝根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工人!
那可是铁饭碗啊!
是他们村里所有年轻人做梦都想当的人上人!
他……他也能当工人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
周宝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彩上,有点不真实。
“姐,姐夫,我真的……可以吗?”周宝根看着周苏苏,声音里带着惊喜。
周苏苏放下筷子,擦了擦安安的嘴,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神情严肃。
“周宝根,我先跟你把话清楚。”
“我让你去,不是因为你是我弟。是因为这三个月你干活还算卖力,勉强算是个可造之材。”
“但是,我丑话在前面。”
“到了工厂,你没有任何特权,没有谁会因为你是我弟就高看你一眼。”
“我跟王厂长打过招呼了,你从最苦、最累的流水线学徒工干起,跟所有新员工一样,有三个月的试用期。”
“试用期内,你要是偷懒耍滑或者惹是生非,立刻就给我卷铺盖滚蛋!我绝不会给你半句情!”
“工资也跟普通工人一样,住宿就住工厂的集体宿舍。”
“总之,从你踏进工厂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曙光厂的一名普通员工,我只是你的老板之一。”
“能不能干下去,能不能学到本事,能不能在那儿站稳脚跟,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条路,我只能给你铺到这儿,怎么走,你自己选。”
她这番话得不带一丝感情,甚至有些冷酷。
没有丝毫的姐弟情深,全是赤裸裸的职场规则。
周宝根听完,非但没有觉得委屈和害怕,反而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霖。
他最怕的就是姐姐因为可怜他,或者因为亲戚关系施舍给他一份工作。
那样他就算去了,也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姐姐告诉他,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需要他靠自己的努力去抓住的机会。
这让他感觉自己是被尊重的,是被当成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看待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甚至碰倒了身后的凳子。
他对着周苏苏和陆战,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抬起头,那张黝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无比坚定、充满了信心的笑容!
“姐!姐夫!”
“你们放心!”
“我绝不会给你们丢人!”
……
三后。
周宝根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在周苏苏和陆战的陪同下,登上了开往京城的绿皮火车。
临上车前,周苏苏塞给了他一个信封。
信封里除了五十块钱,还有一封她写给王建国的亲笔信。
“到了之后,把信交给王厂长,他会安排好一牵”周苏苏嘱咐道,“钱省着点花,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周宝根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眼圈红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给了他机会的姐姐,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什么。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零头。
然后,转过身,毅然踏上了那节拥挤的车厢。
看着火车缓缓开动,周苏苏的心里也有些感慨。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对周宝根的人生造成怎样深远的影响。
她只希望这个曾经走在歧途上的少年,能在这趟开往未来的列车上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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