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划过粗糙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像一个倔强的符号,钉在了斑驳的黑板上。
教室里一片寂静。十几个孩子仰着脸,黑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个字,又看看林墨。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陌生和茫然,仿佛林墨写的不是字,而是一个看不懂的鬼画符。没有好奇的询问,没有兴奋的模仿,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墨的心沉了一下。前世课堂上,哪怕是最枯燥的文言文,也会有学生举手提问,或者低声讨论。而这里……知识的土壤,贫瘠得超乎想象。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力:“同学们,这个字,念‘人’。” 他指着黑板,“我们,都是‘人’。”
他期待看到一点反应,哪怕是一个点头。但孩子们依旧沉默,几个年纪的甚至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目光飘向窗外自由的山野。
“老师,”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刚才爬树摔跤、被林墨扶起来的流鼻涕男孩,他怯生生地举着脏兮兮的手,“俺……俺叫王虎。这个字……有啥用啊?能当馍馍吃不?”
哄笑声瞬间打破了寂静。孩子们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就是就是!认字又不能当饭吃!”
“俺爹,认得自己的名字,会数钱就够咧!”
“还不如去放羊割草实在!”
那个叫王虎的男孩被笑声弄得有些窘迫,脸涨红,缩了缩脖子。
林墨没有立刻制止哄笑。他看着王虎,看着这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对于他们来,知识的“实用性”被压缩到了最原始的层面——能不能填饱肚子?能不能换钱?
前世关于“人文素养”、“精神成长”的大道理,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安静!” 林墨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震住了。
他走到王虎面前,蹲下身,平视着男孩还有些怯意的眼睛:“虎,认得字,现在不能变出馍馍。” 他顿了顿,看到男孩眼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失望,“但是,认得字,你就能看懂你爹签的合同,知道别人有没有骗他;认得字,你就能看懂药瓶上的明,知道怎么照顾生病的家人;认得字,你将来就能走出这大山,去看看山外面更大的世界,那里有工厂,有商店,有能让你挣更多钱、吃更好馍馍的地方!”
林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孩子的耳朵。他用最朴实的语言,描绘着最切身的“好处”。孩子们脸上的嬉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思考。
“走出大山?” 一个坐在角落、一直沉默的大男孩石头(林墨从原主记忆里知道他的名字)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那双眼睛异常明亮,“老师,山外面……真有能挣很多钱的地方?”
“有!” 林墨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孩子,“但是,不认识字,不会算数,你走出去,也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还可能被人欺负!认得字,懂得道理,你才有选择的机会!”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在孩子心中激起了涟漪。虽然他们还不能完全理解“选择”意味着什么,但“挣更多钱”、“不被欺负”这些字眼,却直击他们最朴素的愿望。
“那……那俺学!” 王虎第一个喊出来,挺着胸脯,鼻涕泡都忘了擦。
“俺也学!” “学认字!” 其他孩子也稀稀拉拉地应和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眼中的抵触和茫然褪去了不少,多了一丝尝试的意愿。
林墨心中微松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撬开了一条缝隙。
他回到黑板前,指着“人”字:“好,那我们就从这个‘人’字开始学。跟我念:人——”
“人——” 孩子们的声音参差不齐,有的响亮,有的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乡音,汇合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涩感的合唱。
林墨耐心地纠正着发音,一遍又一遍。他让孩子们伸出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比划这个简单的笔画。他走到每个孩子身边,手把手地教那个刚才摔倒的女孩山杏握紧拳头,用食指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
山杏的手指冰凉而粗糙,写出的字歪歪扭扭,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林墨注意到她衣服上的补丁最多,手上有不少细的划痕和茧子。
就在这生涩的朗读和比划声中,林墨尝试着更进一步。他想起了前世在低年级用儿歌辅助识字的经验,也想起了刚才进教室前山野的气息。
“同学们,” 他拍了拍手,吸引注意力,“我们换个方式学。你们会唱山歌吗?”
孩子们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唱歌?这个他们会!
“会!”
“俺会放羊调!”
“俺会采茶歌!”
林墨笑了:“好!那老师教你们一首新的‘山歌’,很短,很好听,里面就有我们刚学的‘人’字。”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能想到的最简单、最上口的调子,唱了出来:
“**头上,脚下地,中间一个大写的人!一撇一捺稳稳站,顶立地不弯腰!**”
简单的旋律,直白的歌词,瞬间抓住了孩子们的心。他们生对韵律敏感,这比枯燥地认字有趣多了!
“头上,脚下地……” 王虎第一个跟着哼起来,摇头晃脑。
“中间一个大写的人!” 石头也低声跟着唱,眼神亮晶晶的。
“一撇一捺稳稳站……” 连最害羞的山杏也张开了嘴,细声细气地跟着唱。
稚嫩而带着乡音的歌声,从破败的窗户飘出去,飘荡在寂静的黄土坡上。虽然跑调严重,歌词也唱得含混不清,但那股认真劲儿,却像初春刚冒头的草,带着倔强的生机。
林墨看着一张张投入的脸,听着这并不悦耳却无比珍贵的“读书声”,心中那点苦涩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暖流。他打着拍子,引导着歌声,自己也沉浸在这简陋教室里的奇特韵律郑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
教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土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一个身材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正是青山坳学的老校长,李德贵。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耳朵上挂着一个老旧的助听器。
歌声戛然而止。孩子们像受惊的鸟,瞬间缩回座位上,大气不敢出,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李校长拄着棍子,一步一步,重重地踏进教室。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孩子们惊恐的脸,最后死死盯住讲台上的林墨,和他身后黑板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林——墨!” 李校长的声音嘶哑而严厉,带着浓重的口音,像砂纸摩擦,“你!你这是在干啥子?!啊?!”
林墨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一怔:“李校长?我在教孩子们认字……”
“认字?!” 李校长猛地用棍子戳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气得胡子都在抖,“我让你教认字!没让你在课堂上带着娃儿们鬼哭狼嚎!唱山歌?这是学堂!不是山沟沟里的戏台子!”
他指着林墨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墨脸上:“你看看你教的啥?‘人’?人谁不认识?要你教?!课本呢?!拼音呢?!笔画呢?!教这么个东西,娃儿们能考试?!能升学?!胡闹!简直是瞎胡闹!”
老校长越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上头拨下来的课本,是让你这么糟蹋的?放着好好的书不教,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你当这里是城里的大戏园子?!娃儿们的时间金贵着呢!耽误了功课,你担得起吗?!”
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将林墨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和希望,瞬间浇灭。
他看着老校长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黑板上那个孤零零的、显得如此可笑的“人”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将他紧紧攫住。
破窗透进来的风,吹得糊窗户的破塑料布哗啦作响,也吹得林墨的心,一片冰凉。
简陋的教室里,刚刚升腾起的、生涩的读书声,彻底消散了。只剩下老校长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黄土坡上,永不停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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