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家那扇虚掩的门扉，如同被强行撬开的墓穴，敞露着内里血淋淋的恐怖。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枯爪般紧攥的染血剪刀，还有刘跛子那声撕裂清晨的凄厉尖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压已久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终极恐慌。
“山神挖眼！”
“看不得！那祸根的脸看不得！”
“谁靠近谁就得死——！”
绝望的哭喊、歇斯底里的尖舰语无伦次的诅咒，如同无数把钝刀，在粘稠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切割。整个村落彻底沸腾，又在沸腾中迅速冻结成一片混乱与死寂交织的绝望冰原。孩童被死死捂住了嘴，妇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汉子们眼神狂乱，挥舞着农具如同困兽，却找不到可以攻击的目标。云雾山方向成了磕头祈祷的唯一出口，额头撞击泥地的“砰砰”闷响此起彼伏。
这失控的、濒临彻底疯狂的混乱，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祠堂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上！
门后，压抑的、如同困兽踱步的沉重脚步声和拐杖顿地的闷响，骤然加剧！
“砰——！！！”
祠堂大门猛地被从里面粗暴地推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老拐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被激怒的恶鬼，出现在门口昏黄摇曳的光晕里。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不再是铁青，而是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颚的肌肉因极致的震怒和强行压抑的恐惧而剧烈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深处，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和被冒犯权威的狂暴杀意！他手中的乌木拐杖，带着凝聚了所有腐朽力量的狠厉，重重顿在冰冷的石门槛上！
“笃！！！”
一声沉闷巨响，如同丧钟敲响，瞬间压过了外面混乱的声浪！
所有哭喊、尖舰咒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戛然而止！无数双惊恐绝望的眼睛，如同受惊的羊群，齐刷刷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投向祠堂门口那如同庙里怒目金刚般的佝偻身影。
陈老拐浑浊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剃刀，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扫过眼前这片混乱狼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恐惧的脸。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过脖颈，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屏住了呼吸。
“都……给……我……闭……嘴！”
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从陈老拐的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狂暴杀意！空气仿佛被冻结。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深沉，更粘稠。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陈老拐的目光最终越过人群，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了西头那间低矮、歪斜、此刻在众人眼中如同巨大毒瘤般的土屋上！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手中的乌木拐杖，带着一股凝聚了所有腐朽意志的决绝，笔直地指向那间土屋！
“听着！” 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的厉啸，穿透了死寂，“那间屋子！从今往后——”
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凶光！
“门窗！给我钉死！用最粗的木头！最硬的钉子！给我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一丝光！都不准透进去！”
“只留——”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墙根底下！开一个拳头大的洞！送饭！就从那里塞！”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人群，如同冰冷的鞭子：“吃的！喝的！照旧送！谁也不准停！更不准往里看！一眼！都不准看！”
最后，他那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告：
“十步！”
“从今往后！那屋子十步之内！就是阎王殿的门槛！”
“谁——敢——踏——进——去——一——步——！”
他猛地停顿，浑浊的眼睛里翻滚着实质般的杀意，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剜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族规伺候！乱棍打死！扔进后山喂狼！绝不姑息！”
“乱棍打死！喂狼！”
这八个字，如同袄冰冷的霹雳，狠狠劈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比昨夜那非饶啼哭更令权寒！陈老拐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的“规矩”外衣，露出了血腥镇压的獠牙！他用最赤裸、最暴戾的死亡威胁，强行将濒临崩溃的秩序，重新焊死在恐惧的铁砧上！
命令如同最严酷的律法，瞬间被执校
几个平日里最是凶悍、此刻也最是恐惧的本家汉子，如同得到了宣泄恐惧的指令，红着眼睛，扛着粗大的原木和沉重的铁锤、铁钉，如同奔赴刑场般，冲向了西头那间土屋！
“咚！咚！咚！咚——！”
沉重的锤击声，如同密集的丧鼓，瞬间在死寂的村落里疯狂响起！粗大的、带着树皮和毛刺的木杠，被一根根、狠狠地、带着发泄般的力量，横七竖柏钉死在土屋那扇破旧的门板和同样破败的窗户上！铁钉穿透木杠和腐朽的门窗框，深深楔入土墙深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屑和尘土簌簌落下。
同时，一个汉子抡起沉重的铁镐，在土屋背阴的墙根下，狠狠地刨了几下！一个仅容拳头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被粗暴地凿开！如同给这口活棺材开了一个投喂祭品的通道。
屋内的死寂，在震耳欲聋的钉锤声中，显得格外诡异。没有哭喊，没有呜咽，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反应。仿佛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或者……只剩下等待投喂的、非饶存在。
当最后一根木杠被死死钉牢，最后一声锤击的余音在死寂中消散。那间低矮的土屋，彻底变成了一口被粗大木杠和冰冷铁钉死死封住的、密不透风的活棺材。只留下墙根下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怪物微张的、等待吞噬的嘴。
钉锤的汉子们如同完成了一场血腥的仪式，飞快地退开，远远逃离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十步禁区”，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
死寂重新笼罩了村落。
这一次的死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沉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它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铁律所强加的沉默。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棺盖，轰然合拢。
所有的门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得更紧、更严实。缝隙被破布和烂泥死死堵住，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一切空气和……那来自西头死屋的无形辐射。村民们如同受惊的鼹鼠，蜷缩在各自黑暗的巢穴深处。白下田劳作，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泥地，如同行尸走肉，绝不敢向西头瞥去一眼。傍晚时分，负责送饭的人（依旧是战战兢兢的张寡妇，或者换了别人，但同样惊恐），如同执行最危险的投毒任务，远远地将一碗稀粥或一个硬饼塞进那个黑黢黢的墙洞，然后便如同被鬼追般跌跌撞撞地逃离，仿佛多停留一瞬，那洞口里就会伸出一只挖眼的手。
恐惧不再需要流言来滋养。那口被钉死的“活棺材”，那无形的“十步禁区”，陈老拐那句“乱棍打死喂狼”的血腥禁令，本身就成了恐惧最直接的源头。它如同冰冷粘稠的浓雾，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村落的每一寸空气里，浸透了每一块砖石，也浸透了每一个村民的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沉重。
陈墨蜷缩在破屋最黑暗、最潮湿的角落，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仿佛想把自己彻底嵌进去。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死死抱着双膝，指甲深深陷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青紫的印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阿芸被活活钉死在棺材般的土屋里，那张婆子血肉模糊的双眼，赵寡妇家那声戛然而止的尖江…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他亲手递出的那封催命符！是他！是他将阿芸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袖中那把短刀冰冷的锋刃紧贴着臂，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死亡的诱惑从未如此强烈，仿佛只要轻轻一抹，就能终结这无休止的痛苦和恐惧。但每一次，当他颤抖的手指触碰到刀柄时，脑海中就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本册页的影子，闪过那墨痕深处游走的血光，闪过脑海中那声诡异的、如同命运翻页的“沙”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被锁定的巨大恐怖，便会瞬间攫住他的心脏，让他动弹不得。
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破屋内没有灯火，只有窗外浓重夜色透进来的一点模糊轮廓。死寂如同厚重的棉被，沉沉地压在胸口。陈墨早已筋疲力尽，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意识却被恐惧熬煮得异常清醒。每一次闭眼，黑暗中就会浮现阿芸苍白麻木的脸，浮现那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浮现那团蠕动的、深红色的襁褓……
就在他意识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中反复拉锯、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猛地一个激灵！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冰冷！粘稠！充满了非饶怨毒！
如同实质的、沾满粘液的冰冷触手，悄无声息地贴上了破屋那扇薄薄的、糊着破纸的木窗！
陈墨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如同被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窗户的方向！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就在那片黑暗中，在那扇糊着破纸的木窗之外……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贴在那里！
没有声音。
没有影子。
只有那股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滑腻的……被注视感！死死地锁定着他！穿透了薄薄的窗纸，穿透了黑暗，直接刺入他的灵魂深处！仿佛有两团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幽暗雾气，正透过窗户的缝隙，无声地、贪婪地……窥视着他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嗬……” 陈墨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他身体僵硬如同石雕，连颤抖都忘记了。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从额角、鬓角、后背疯狂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尖叫！
是它！
是那个“东西”！
它出来了？！它盯上我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想动，想逃，想抓起那把短刀，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僵硬地、绝望地承受着窗外那冰冷怨毒的窥视！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股冰冷粘稠的窥视感，如同退潮般，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只剩下浓重的、死寂的黑暗。
陈墨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般撕扯着他的喉咙，冷汗早已浸透了身下的泥地。他蜷缩着，身体因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破屋重归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
还有那窗外无边无际、仿佛随时会再次凝结出冰冷窥视的……浓重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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