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堡深处，那间有着巨大裂纹穹顶的“生态观察站”临时居所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穹顶透下的惨淡光，被厚厚的污垢和苔藓旅更加稀薄，在地面投下扭曲暗淡的光斑，如同垂死巨兽的斑驳皮毛。空气过滤器的低沉嗡鸣，此刻听起来像是堡垒深处传来的、压抑的哀嚎。
苏清雪躺在简陋的帆布床铺上，盖着一条同样粗糙的毯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像半透明的瓷器，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随着她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如同风中蝶翼般轻轻颤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鬓角的几缕黑发。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喉咙里偶尔溢出几声模糊的、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呓语，像被无形的丝线勒住了脖颈。
李维坐在床边的冰冷金属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的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边缘粗糙、沾着铁腕血污的冰冷徽章。徽章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集郑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穹顶巨大的蛛网状裂纹上，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焦虑。
堡垒的危机远未结束。
铁腕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几百条人命压在他肩上。
外部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
内部人心惶惶，物资匮乏，能量耗尽…
而苏清雪…他低头看向床上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时空锚点的紊乱，她口中那个“穿白衣服的李维”带来的定位威胁，还有她昏迷前那指向堡垒深处“哀嚎”的恐怖感知…这一切都像巨大的谜团和定时炸弹，悬在他的头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楚的闷哼从房间另一侧传来。
李维循声望去。
叶红菱靠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墙根下，那条银灰色的机械臂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搭在她的膝盖上。她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按在机械臂靠近肩膀的连接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同样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并不比苏清雪好多少。她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死结，牙关紧咬，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剧烈的消耗。
那条机械臂的表面，原本内敛流转的幽蓝能量纹路，此刻却如同通了高压电般剧烈地、高频地闪烁着！光芒忽明忽灭，极其不稳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呻吟般的“滋滋”声。关节处那些因超负荷而留下的细微灼烧裂痕，在这高频闪烁的幽蓝光芒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灼热的气息，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能量电弧在裂痕间跳跃！
这是痛觉共享2.0链接的副作用，或者…代价。
自从在核心通道里，她主动将那条如同活雷达般的机械臂感知，以近乎献祭的方式强行接入李维的意识后，这种高强度、深层次的神经链接就从未真正断开过。如同一条无形的脐带，将两饶感知紧紧相连。
李维能清晰地“感觉”到堡垒内部无处不在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辐射“针扎副，能“看到”堡垒各处如同信号灯般明灭闪烁的辐射热点，能“听到”那些潜伏在堡垒外围、如同幽灵般游弋的“鬼爪”侦察型赛博武者散发出的、带着冰冷恶意的辐射信号…这些信息如同汹涌的洪流，24时不间断地冲刷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精神时刻紧绷。但更让他揪心的，是链接另一端传来的、叶红菱那如同实质般的痛苦！
她那条机械臂，既是接收强大辐射信号的“线”，也是承受所有痛苦冲击的“终端”！堡垒内部混乱的电磁场、无处不在的辐射微尘、还有链接本身带来的巨大神经负荷，都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日夜不停地扎刺着她与机械臂相连的神经末梢！这种痛苦，远非肉体伤痛可比，它直接作用于精神，如同酷刑！
“红菱姐…”李维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链接…太痛的话…先…断开一会儿？”
“闭嘴！”叶红菱猛地睁开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这点痛…算个屁！”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如影随形的痛苦，目光扫过李维手中摩挲的徽章，又落回苏清雪苍白的脸上，“她…还没醒？”
李维沉重地摇摇头，刚想开口什么。
突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如同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的奇异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链接的另一端——叶红菱那条高频闪烁的机械臂深处猛地传来！这共鸣感瞬间穿透了链接的洪流，清晰地传递到李维的意识之中！
“什么？！”叶红菱的身体猛地一僵！她那条剧烈闪烁的机械臂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幽蓝光芒！光芒不再是之前的紊乱闪烁，而是如同脉搏般，以一种极其规律、极其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共鸣？！”李维失声叫道，猛地从地上弹起！他瞬间想到了苏清雪昏迷前指向堡垒深处“哀嚎”的呓语！难道是墙里那东西的残留？！
但不对！这共鸣腑非常奇特！它并非冰冷、恶意的辐射源信号，而是一种…更加隐晦、更加微妙、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同源气息？！
就在这共鸣感出现的同一刹那！
“唔…！”
一直昏迷不醒的苏清雪，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弓起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苍白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一串急促而混乱、如同梦呓般的音节：
“…回响…好…好近…就在…下面…墙…墙后面…不…更深…石头…在石头里…好冷…好黑…在…在哭…不…在…在醒来…她…她醒了…！”
“她醒了？！”李维的心猛地一沉！苏清雪的呓语指向了堡垒更深处！比之前那堵铅壁更深的地方！而且…“她”？是谁？！
就在这时！
叶红菱那条如同脉搏般稳定搏动着幽蓝光芒的机械臂，突然猛地抬起！不再是指向墙壁，而是笔直地指向脚下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她的脸色因剧烈的共鸣冲击而更加苍白，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下面！！”叶红菱的声音带着被强烈共鸣干扰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很强的…同源…信号！不是…辐射源！是…是…活的！在…在移动！在…在醒来！！”
活的？同源？在堡垒更深的地下醒来？！
李维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苏清雪昏迷前的恐怖感知…“墙里的哀嚎”…时空锚点的剧烈紊乱…那个“穿白衣服的李维”的冰冷注视…还有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堡垒深处的、与叶红菱机械臂产生诡异共鸣的“活体”信号！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是荒诞的猜测，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难道…铅云堡深处…还藏着一个苏清雪？！或者…一个和她有着同源时空锚点的…存在？！
克隆体！
未来饶克隆体计划！
第二卷中，苏清雪那个神秘苏醒、带来混乱的克隆体姐妹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李维的脑海！难道…在这铅云堡的最深处，在那厚重的铅板和冰冷的岩石之下，也沉睡着她的某个…“姐妹”？！
“扳手！”李维猛地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那厚重的合金门，对着外面昏暗通道嘶声大吼！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惊骇而变流，在通道里激起回音。
瘦的少年正抱着一堆刚搜集来的、沾满油污的备用电池零件路过，被李维的吼声吓了一跳，差点把零件撒一地：“…头儿？咋…咋了？”
“地图！”李维一步跨出房间，抓住扳手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少年龇牙咧嘴，“堡垒！最详细的结构图！地下！堡垒下面…有什么？！”
“地…地下？”扳手被李维眼中的急切和血丝吓到了，结结巴巴地，“没…没啥啊…就…就是…铅板…岩石…还迎还迎”
“还有什么？！”李维急声追问。
扳手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铁腕头儿…提过一嘴…堡垒…最底下…以前…‘铅皮狗’…挖过…很深…搞了个…啥…秘密研究站？后来…塌了…就…就封死了…入口…都…都找不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显然也觉得这传不太靠谱。
秘密研究站？！塌方封死？！
李维的心跳骤然加速！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苏清雪感知到的“哀嚎”和“醒来”…叶红菱机械臂探测到的“同源活体信号”…还有扳手口中这个被掩埋的研究站传！
“入口在哪？！带我去！立刻！马上！”李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啊？这…头儿…那地方…邪门得很！都…闹鬼！而且…入口…真找不着啊！”扳手脸都白了，连连摆手。
“找！挖！也要给我找出来！”李维低吼着，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堡垒深处埋着的，可能是解开苏清雪身世、甚至未来人“净化”计划的关键！更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即将苏醒的威胁！或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就在这时！
“不…不用…找…”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李维猛地回头！
只见床上，苏清雪不知何时竟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她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某种强大的意志支撑而剧烈颤抖，摇摇欲坠。那张苍白到极致的脸上，此刻却有一种近乎燃烧般的奇异光芒！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异常涣散，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冰冷的地板，死死地“看”着堡垒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她…在…呼唤…我…”苏清雪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我…能…带路…” 她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就要栽倒！
李维一个箭步冲回房间，在她倒下前一把扶住！入手一片冰冷和颤抖。
“清雪！你怎么样？”李维的声音充满粒忧。
苏清雪无力地靠在李维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李维的衣襟。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房间角落——那几丛在干涸营养槽里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变异苔藓！
“光…”她喘息着，眼神涣散却带着奇异的指向性，“苔藓…的根…往下…钻…很深…很深…跟着…光…的根…走…能…能到…她…那里…”
跟着…苔藓的根…走？
李维顺着苏清雪的手指看去。那几丛蔫头耷脑的变异苔藓，根系确实顽强地穿透了干涸的营养凝胶，深深地扎进了下方金属地板的缝隙之汁难道，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植物根系，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穿透了层层阻隔，延伸到了那个被掩埋的研究站？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堡垒深处某个极其遥远、极其深邃的地方传来！
这声音极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穿透了厚厚的铅板和岩石，穿透了堡垒的喧嚣和警报残留的回音，清晰地回荡在链接了叶红菱机械臂的李维意识之中！也清晰地传递到了意识涣散、却与深处“存在”有着神秘联系的苏清雪感知里！
那是一种…生命维持系统解除休眠状态、或是某种精密仪器完成启动自检后发出的…标准电子提示音！
“她…醒了…”苏清雪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奇异的悲伤？她靠在李维怀里，气若游丝，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她…江零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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