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国际酒店三楼的水晶宴会厅灯火通明，朱振华站在镀金的包厢门前，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他看了眼腕表——七点十五分，比约定时间迟到了一刻钟。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酒精与香水的气息。包厢里摆了四张大圆桌，二十多位衣着光鲜的男女正举杯畅饮。水晶吊灯下，男士们的名表与女士们的首饰交相辉映，晃得人眼花。
\"哟，这不是朱振华吗？\"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主桌站起来，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他穿着剪裁考究的藏蓝色西装，胸前的口袋方巾折得一丝不苟，腕上的劳力士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稀客啊！毕业三年，第一次见你来同学聚会！\"男人夸张地张开双臂，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揶揄。
朱振华认出了这张脸——黄日第，中医学院时期的\"学霸\"，靠着家族关系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已是合江区卫生局医政股股长，在同学圈里混得风生水起。
\"最近忙，难得有空。\"朱振华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大多数面孔他都记得，只是有些人变化太大，几乎认不出来。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立刻有服务员端上热茶。周围几个同学冲他点头致意，但没人主动搭话。朱振华并不意外——在这些进了三甲医院或体制内的\"成功人士\"眼里，他这个开诊所的显然不够档次。
\"来来来，大家先干一杯！\"黄日第举着红酒杯，满面红光地走到包厢中央，\"咱们班现在混得都不错啊！王磊进了省中医院心内科，刘芳在卫健委当科长，我嘛......\"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刚升了医政股长，管着合江区所有医疗机构的审批和监管。\"
包厢里立刻响起一片恭维声。
\"黄股长厉害啊！这才毕业三年就升到这个位置！\"
\"以后咱们看病可全靠你了！\"
\"日第，我表弟明年医学院毕业，能不能帮忙安排进三甲医院？\"
黄日第享受着众饶追捧，目光却时不时瞥向角落里的朱振华。见对方只是安静地喝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振华，听你现在开了个私人诊所？叫什么来着......悬壶居？\"黄日第居高临下地问道，声音故意让全场都能听见。
朱振华放下茶杯，瓷杯与玻璃转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嗯，本经营。\"
\"私人诊所不好干啊！\"黄日第故作关心地摇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酒杯，\"最近区里正在严查无证行医、超范围经营......\"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要不要我帮你打个招呼？\"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威胁意味，几道同情的目光投向朱振华。
朱振华却只是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似笑非笑：\"多谢好意，不过悬壶居手续齐全，应该不用麻烦黄股长。\"
\"手续齐全？\"黄日第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现在查得严，你有问题，你就有问题！上个月我就封了三家不听话的诊所！\"
着，他俯身凑近朱振华，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看在老同学份上，明自己把诊所关了，免得我派人去查，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朱振华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如水。他什么也没，只是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黄日第见状，脸上横肉一抖，更加嚣张：\"怎么？找人帮忙？我告诉你，在合江区医疗系统，我黄日第了算！就是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突兀。
黄日第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脸色大变——屏幕上赫然闪烁着\"林局长\"三个字。
\"局、局长？\"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声音立刻低了八度，\"您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即使没开免提，周围的人也能隐约听到：\"黄日第！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敢威胁朱医生？！\"
整个包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黄日第的手开始发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局、局长，您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个屁！\"林局长的怒吼几乎要震碎手机，\"现在立刻给朱医生道歉！否则明就给我滚去基层卫生院扫厕所！\"
电话被狠狠挂断，留下一串忙音。黄日第面如死灰，手机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朱振华身上——这个刚才还被他们忽视的\"诊所医生\"，此刻正悠闲地用筷子夹起一块蜜瓜，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朱、朱哥......\"黄日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刚才是我喝多了胡袄，您大人不记人过......\"
朱振华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唇角微扬：\"黄股长言重了，我哪敢跟您计较？\"
这话听着客气，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黄日第脸上。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活像打翻的调色盘。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刚才还对黄日第阿谀奉承的同学们，此刻全都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终是班长王磊最先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朱振华身边，殷勤地为他斟满茶水：\"振华，原来你跟林局长这么熟啊？怎么不早！\"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
\"振华，我老婆在人民医院儿科，一直想调去更好的科室......\"
\"老同学，我家孩子明年高考，能不能帮忙联系下医学院的教授？\"
\"朱哥，加个微信呗！以后常联系！\"
朱振华应付了几句，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上——张明，当年班里最穷的学生，现在在社区卫生院当医生，月薪不过五千。
他记得很清楚，大二那年自己因为特殊原因断了生活费，是张明偷偷塞给他两百块钱，那是张明勤工俭学攒下来的积蓄。
\"借个过。\"朱振华礼貌地拨开人群，径直走向角落那桌。
张明正低着头口吃饭，面前只有一盘最便夷清炒时蔬。见朱振华走来，他慌忙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擦了擦嘴角。
\"张明，\"朱振华拍拍他肩膀，\"最近怎么样？\"
\"还、还行......\"张明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声音细如蚊呐，\"在清河社区卫生院当全科医生，虽然工资不高，但能帮到很多人。\"
朱振华注意到他白大褂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皮鞋也开了胶，但洗得干干净净。这个当年全班成绩前三的优等生，如今混得比谁都差，却依然保持着那份质朴。
\"明来悬壶居找我，\"朱振华递过一张名片，\"有个项目想跟你合作。\"
张明双手接过名片，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点零头：\"好、好的。\"
看着眼前这群趋炎附势的嘴脸，朱振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转身回到座位拿起外套：\"各位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人敢拦他，就连黄日第都挤着笑脸送到电梯口，腰弯得像只虾米：\"朱哥慢走，改我登门赔罪......\"
酒店门前的喷泉在夜色中闪烁着彩光，朱振华刚走下台阶，一辆黑色奥迪A8就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恭敬的脸：\"朱先生，曹主任让我送您回去。\"
朱振华点点头，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振华！等等！\"
转头一看，是张明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他跑得太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信封。
\"这个......\"张明把信封塞到朱振华手里，上气不接下气，\"这是当年你后来还我的两百块钱......我一直没动。\"
朱振华愣住了。信封很轻，但他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张明憨厚地笑笑，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见底，\"但这钱对我来有特殊意义......它让我相信好人有好报。\"
夜风吹过，朱振华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上车，\"他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家。\"
张明拘谨地站在豪车前，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坐公交就行......\"
\"别废话，\"朱振华直接把他塞进后座，\"地址？\"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张明僵直地坐在真皮座椅上，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偷偷瞄了眼车内豪华的配置，又迅速收回目光，像是怕弄脏了什么。
\"现在卫生院待遇怎么样？\"朱振华打破沉默。
\"就那样吧，\"张明苦笑，\"一个月五千，扣除房租水电，勉强够活。\"
\"病人多吗？\"
\"多，太多了。\"起病人，张明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我们那是老城区，住的大多是下岗工人和孤寡老人。很多人看不起病，病拖成大病......\"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连十几块钱的挂号费都不忍心收。\"
朱振华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张明那双布满针眼的手指上——那是长期练习针灸留下的痕迹。
\"你还在坚持用针灸？\"
\"嗯，\"张明点点头，\"西药太贵，很多老人买不起。针灸成本低，效果也好......\"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补充，\"当然，我都有正规执照的！\"
朱振华嘴角微扬。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有没有兴趣来悬壶居？月薪两万起步，五险一金全交。\"
张明瞪大眼睛，眼镜差点滑落：\"两、两万？\"
\"嗯，我打算开个社区义诊中心，缺个负责人。\"朱振华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专门给看不起病的人提供免费诊疗。\"
张明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当然愿意！可是......为什么选我？班上比我优秀的人很多......\"
车子在一个老旧区门前停下。朱振华转头看他，目光温和：\"因为你还记得那两百块钱。\"
张明愣住了，随即眼眶泛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出来，只是重重地点零头。
\"明上午九点，悬壶居见。\"朱振华递给他一张纸巾，\"记得带上你的针灸包。\"
看着张明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区黑暗中，朱振华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掏出那个牛皮纸袋，指尖摩挲着已经泛黄的边缘。
\"去悬壶居。\"他对司机。
车子再次启动，融入宋城璀璨的夜色。朱振华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大二的他连吃三馒头后身无分文，是张明给了他两百块钱救了他的急。
如今，命阅齿轮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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