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沅微笑,不答。
许景山嘲讽的笑了笑,“你这个孩子我从来就没看透过,总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起来淡淡的,心里怎么想的,从来不出口,哪怕就是逼着你了,那也不一定是真的。”
“四叔,”许淮沅却摇摇头,“我哪里担得起您一句高深莫测呢?年少时我也曾对你知无不言的,您忘记了?”
许景山倒酒的手一顿。
“若非信任您,又怎会听了您的话,认为是在救爹爹,从而帮您偷出那封许家要还乡的文书,换上了那份求封赏的折子?”
看着许景山那骤然苍白的脸,许淮沅笑着凑近,“四叔,您我从不肯对出内心所想,那您呢?那日写下求陛下恩赏荫封的文书时,可曾同爹爹商量过一句,哪怕暗示过也好?”
“黄口儿,你怎么能懂我为家族壮大的心思!”
许景山“砰”的放下酒壶。
“当年许家支持陛下有多么不易!军需要钱,招兵买马要钱,连贿赂那些贪官污吏都要不少的银子!我许家多年积蓄竟像流水一般,瞬间便没了踪影!而眼看着新皇上位,他绝口不提我许家功劳,难道要我亲眼看着咱们家族就此颓败,销声匿迹吗!”
他眼底泛起血丝,仿佛又看见那些在陛下登基后,那被大哥一把燃烧的账册。
变卖祖田三千亩——充作北疆军饷......
典当传家翡翠璧——贿赂兵部侍郎......
“你以为我愿意动那封告老文书?”
许景山嘶吼着开口,吓得缩在棉絮里的许景年又是一声怪叫,“大哥与陛下争短长,那是与虎谋皮,要我们退居民间,凭着自己的力量东山再起,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许家不能论功行赏,凭什么我们许家出钱出力最后只换得一个家徒四壁?”
唾沫星子混着血丝喷在许淮沅面前,他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四叔,”许淮沅轻轻开口,“你押错注了。”
他这一声很轻很轻,却瞬间让狂躁的许景山安静下来,他红着眼半晌,终于苦笑一声。
“是,我们是押错注了,但是我也只是想要许家再屹立百年,”他颓然的抱住头。
“我劝了大哥,我陛下凉薄,让他不要如此尽心尽力,多为家族考虑,寻些生财的法子,可他不愿意.....开销用度不够,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
“才在我爹的饭菜里下了毒?”许淮沅眸中冷色一闪,“只为了那些钱财,便能忍心给我爹、你的亲手足下‘噬心散’,骨肉相残,让他那样痛苦的死去?”
“我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许景山突然抬头否认。
“我就是再混蛋,也不可能对你爹下这样的狠手!我不过是放了些让他身体逐渐变差的药,想让他尽快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而已!可后来许景山,那个和我合谋找药的蠢货私下竟里同我,你爹死的太快了,他觉得不对找人两方都验了才知道,你爹是死于‘噬心散’,甚至连药方都搜罗了来。我不知是谁的手笔,但是方子也没扔,就藏在了荷包里,可惜前段时间弄丢了,不然一定要拿出来给你瞧瞧,看看我那药罐里到底有没有这玩意儿!”
许淮沅眸子一茫
看许景山这个样子,不像撒谎;
而许景年向来软弱蠢笨,他必然也想不到那么阴毒的方子......
但那若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许淮沅在沉默,对面许景山在打量着他。
他以为,那么多年的病弱与打压足够磨灭自己这个侄子的骄傲和志气,但现在仔细看着他那眼睛,他就知道,许淮沅还是当年的一身傲骨。
可他呢?
明日问斩,身死形灭,他得到了什么?
本来有着荣华富贵,家眷满园,万千财富,可以后都是这个许淮沅的了!
他已经输了一次,现在还要再输吗?
他不是许景年那样的软蛋,一听见是腰斩之刑,便吓得疯癫起来,他许景山哪怕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现在眼前这个侄子不就是很好的人选吗?
许家已经交到了他手里面,自己一死,他那个身子骨又能活几年?
况且,他年龄,又如此愚昧无知,对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帝,只怕就如一只弱而无力的雏鸟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郑
索性就是个死,还不如……
目光一冷,他悄悄捡起刚刚许景年刚刚不心砸碎的瓷碗碎片,向许淮沅靠近。
“沅儿......”许景山低低笑着,“对了,我有一事要交代你.....”
正沉浸在思索中的许淮沅下意识的一抬头,便看见许景山已经站在他面前,阴测测的笑着。
“你......和我一起死吧!”
面目狰狞,许景山突然扬起手中的瓷片向他的脖子划来。
他算过了,按照这个距离,站在后面的冬生肯定赶不及。
寒光已映在许淮沅颈侧。
许淮沅忽然笑了。
他的笑悲悯而苍凉,身子不动,只是伸出手来在许景山的肩上一拍。
“啪!”
声音很轻,许景山却如断线般的风筝飞了出去,滚出老远。
“噗!”
他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你,你居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下去。
但是彼此内心已然深知。
许景山喘息着。
他是练武之人,不可能感觉错!
这个看起来病得快要死的少年,竟然有如此雄浑深厚的内力!
相处多年,他竟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许淮沅似乎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抚了抚身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起身。
“四叔果真是无比暴躁。”
这句话......
血从许景山咬破的唇角淌下,他倒在地上,突然想起了许淮沅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新妇——
那,她好像也是这样,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对着自己开口。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瞬间清晰,清晰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这么明白过。
那夜里没看清脸的黑影,四弟莫名其妙的敌意......
“好手段......”
他先是低低的笑着,接着便是近乎疯狂的哭嚎。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会被蛛网缠住的,从来不是雏鸟,而是那自以为聪明的飞蛾。
喜欢病骨逢春请大家收藏:(m.xspsw.com)病骨逢春闲时书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