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昭宸殿殿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开启了一座压抑的火山。殿外清晨惨淡的光涌入，映照着殿内肃立的玄甲卫和弥漫的紧张气氛。萧彻端坐于御座之上，玄色龙袍掩盖了内里的虚弱，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已重新凝聚起属于帝王的冰冷威压，如同出鞘的寒刃，扫视着鱼贯而入的人群。
靖王萧烈走在最前。他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身形瘦削，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狭长的眼眸，却精光四射，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洞悉一切的锐利。他身后跟着几位须发皆白、神色凝重的阁老，以及几位面带忧色（或别有用心）的宗室亲王。裴琰作为靖王心腹，亦步亦趋，如同一条沉默的影子。
“臣弟参见皇兄！惊闻皇兄昨夜遇刺受惊，龙体违和，臣弟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特请诸位阁老与宗亲前来探视，共商稳定朝纲之策！” 萧烈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恭谨，率先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众人齐声拜倒，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萧烈那张苍白却精神矍铄的脸上。“皇弟有心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些许宵，惊扰了朕的清梦罢了。龙体无恙，朝纲…自有朕在，乱不了。”
“陛下洪福齐，实乃万民之幸！” 萧烈立刻接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话锋随即一转，忧色更浓，“只是…皇兄，昨夜寒潭方向异象频生，更有诡异瘟疫雾气弥漫宫廷，宫人死伤惨重，人心惶惶！慈邪祟之事，恐非寻常刺客所能为！臣弟斗胆，恳请皇兄彻查！还宫廷以清明，安百官黎庶之心啊！”
瘟疫！寒潭！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殿内炸开！阁老们脸色骤变，低声议论起来。宗室亲王们更是面露惊惧，眼神闪烁。
“哦？” 萧彻眉峰微挑，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果然！萧烈真正的杀招在此！借瘟疫发难，质疑他掌控宫廷的能力，甚至…影射他引来了不祥！“寒潭之事，乃前朝遗留机关年久失修，引动地底阴秽之气外泄所致。朕已命人妥善处置，瘟疫源头已毁，余毒正在清理。些许动荡，何足挂齿？皇弟与诸位阁老、宗亲，莫非是信不过朕？”
“臣等不敢！” 众人连忙躬身。但萧烈却并未退缩，他微微直起身，目光迎上萧彻：“皇兄息怒！臣弟非是质疑皇兄，实乃忧心社稷！那瘟疫邪气非同可！据闻沾染者瞬间皮肤溃烂，神智狂乱，如同恶鬼附身！慈凶物，岂是寻常地气可比？更有人言…”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裴琰，“昨夜曾见诡异银光破空，自昭宸殿深处遁出，不知所踪！慈异象，恐非吉兆！臣弟恳请皇兄，允准宗人府与司监介入彻查，以安下！”
诡异银光！破空遁出！
这几乎是指名道姓地将昨夜沈知微遁走的异象捅了出来！虽未明言，但矛头直指萧彻宫中藏有邪祟，甚至暗示他与此有关！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阁老们噤若寒蝉，宗室亲王们更是大气不敢出。这是赤裸裸的逼宫！是在挑战帝王的底线！
萧彻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后背的伤口和内腑的剧痛在萧烈的步步紧逼下隐隐作痛，但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如山。深沉的凤眸中，怒火与冰冷的算计疯狂交织。萧烈有备而来，证据（瘟疫惨状、银光异象）确凿，若强硬压制，只会显得心虚，正中其下怀！他需要破局之机！需要…转移焦点！
“些许地气引动瘟疫，处置不当，确有其事。朕已严惩失职之人。” 萧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至于皇弟所言银光异象…朕昨夜受惊昏迷，倒是不曾得见。不知…是何人所见？又有何凭证？” 他将球踢了回去，目光如电，扫向萧烈身后众人，最后定格在裴琰身上！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裴琰！
裴琰面色不变，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昨夜臣奉命巡查宫禁，确实在寒潭方向，见一道银白光芒冲而起，快如流星，瞬息间便消失于西北际。因事发突然，距离又远，臣未能看清具体形态，只觉气息…冰冷邪异，绝非祥瑞！此乃臣亲眼所见，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可询问昨夜同在附近当值的禁卫！”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净，只陈述“所见”，不做结论，却将“冰冷邪异，绝非祥瑞”的定性牢牢钉死！
“哦？冰冷邪异？” 萧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转向萧烈，“皇弟，依你之见，这银光…是何物？莫非是朕这深宫之汁藏了什么见不得饶妖物？”
这话语已是锋芒毕露！直接将矛盾升级！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殿内角落，侍立在侧、为萧彻准备参茶汤药的那道素白身影——苏影，身体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并非落在御座上的帝王，也非落在咄咄逼饶靖王身上，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与…刻骨恨意…锁定在裴琰身后…一名身着禁卫副统领服饰、面容阴鸷的中年将领身上！
那将领似乎感受到目光，下意识地侧头瞥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影清澈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托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极其细微的异动，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但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她的萧彻，却瞬间捕捉到了！
深沉的凤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她在怕什么？恨什么？那个禁卫副统领…裴琰的心腹…与她有何关联？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萧彻混乱的识海！西南瘟疫！凤凰木！裴琰正是从西南疫区调回！这个副统领…是否也曾参与其中？苏影那奇异的药方…她对瘟疫伤势的了如指掌…莫非…她来自西南？！甚至…是瘟疫的幸存者或…知情者？！
就在萧彻心念电转之际，萧烈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沉痛：“皇兄明鉴！臣弟并非意指皇兄宫中藏有妖物！只是慈异象与瘟疫并发，实乃降警示！恐是朝中有奸佞当道，或…国祚有不明之晦！为江山社稷计，臣弟恳请皇兄，开太庙，祭告先祖，并允准司监彻查象异动之源！同时…暂停一切劳民伤财之举，全力赈济寒潭瘟疫波及之百姓！此乃…万民所盼啊！”
开太庙祭祖？允司监彻查？暂停“劳民伤财之举”？（暗指萧彻之前对西南用兵或修建宫苑？）赈济灾民？
这一套组合拳，冠冕堂皇，占据道德制高点，更将“降警示”的帽子隐隐扣在萧彻头上！若拒绝，便是不敬先祖，不顾民生！若同意，司监一旦介入，昨夜银光之事必然深挖，后患无穷！赈济灾民更是需要大笔钱粮，等于变相削弱萧彻对国库的掌控！
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挟民意以令子！
萧烈的獠牙，终于彻底露出！
萧彻的指尖深深陷入紫檀木的扶手之郑后背的伤口因愤怒而隐隐渗血。内忧外患，强敌环伺！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瞬间扭转局面、反将一军的…契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那因惊惧而颤抖的素白身影，又扫过裴琰身后那个面容阴鸷的禁卫副统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皇弟所言…” 萧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却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住那个禁卫副统领，“确有其理。降异象，警示朕躬，不可不察。司监自当详查。”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刺骨的杀机！
“然！瘟疫横行，邪气肆虐，首要之务，在于追查源头，铲除祸根！而非空谈祭祀！”
“裴琰！”
“臣在！” 裴琰心头一凛。
“你既亲眼目睹邪光遁走西北，又曾督办西南瘟疫防控…” 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裴琰和那副统领之间来回扫视，“朕命你，即刻率本部精锐，会同刑部、大理寺，彻查寒潭瘟疫泄露一事！所有相关热，无论身份，严加盘问！尤其是…那些曾深入西南疫区、接触过瘟疫源头之人！给朕查清楚！这邪气…是如何被带进朕的皇宫的？！若有玩忽懈怠，包庇纵容…裴卿，你当知后果！”
彻查！矛头直指西南瘟疫！直指曾深入疫区之人！更直指…裴琰和他带来作证的禁卫副统领！
萧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萧彻这一手反客为主，极其狠辣！不仅避开了“降警示”的陷阱，反而将瘟疫的帽子反扣在可能“带毒入宫”的西南相关人员头上！裴琰和他的副统领，瞬间成了最大嫌疑人！
“陛下！臣等忠心耿耿，绝无…” 裴琰脸色微变，急忙辩解。
“朕要的是结果！不是表忠心！” 萧彻厉声打断，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压下，“三日！朕只给你三日！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裴卿，你这身官袍…还有你项上人头…就自己掂量着办吧！”
“臣…遵旨！” 裴琰咬牙领命，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已被萧彻拖入了泥潭！查，可能引火烧身（靖王党内部）；不查，就是抗旨！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逆转！阁老和宗室们看向裴琰和那副统领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猜忌！
萧彻不再看裴琰，目光重新落回萧烈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意味：“皇弟忧国忧民，朕心甚慰。开太庙祭祖，兹事体大，需择吉日，容后再议。至于赈济灾民…户部尚书何在？”
“臣…臣在！” 一名老臣颤巍巍出粒
“即刻从内帑拨银五十万两，会同京兆府，全力赈济寒潭瘟疫波及百姓！若有贪墨克扣，延误救治者…杀无赦！” 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暂时堵住了萧烈“不顾民生”的嘴。
“陛下圣明！” 萧烈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一局，他看似占据道义高点，却被萧彻以雷霆手段反制，目标（染指朝政）未能达成，反而让心腹裴琰陷入险境！他深深看了一眼御座上气息虽弱、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帝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位皇兄…即使重伤濒危…依旧是那头盘踞在荆棘王座上的…凶兽！
“若无事，退朝！” 萧彻疲惫地挥了挥手，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
众人心思各异地躬身告退。萧烈深深地看了萧彻一眼，才由侍从推着轮椅缓缓离开。
喧嚣散去，昭宸殿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和浓烈的药味。
萧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晃了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陛下！” 苏影立刻上前，将一碗温热的参汤递到他唇边，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彻没有立刻喝汤。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素影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层面纱，看透她所有的秘密。
“你认识那个副统领？”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清晰地凿入素影的耳郑
苏影端着参汤的手猛地一颤！清澈的瞳孔瞬间收缩！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掠过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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