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都幼年时候的记忆总会很模糊,但是很奇怪,谢临对于时候的事情记得无比清晰。
应该,那时候他还叫齐临,据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哭的格外响亮,然后母亲像只动物,父亲那就叫麒麟,齐临。
他记得老城区松动的地砖,下雨踩一脚会溅起一堆水花,他记得放学回家走过巷子里时,那些老式的抽油烟机喷出来的油烟,他记得穿过那些泥泞的,满是菜叶的道路时,只要抬头喊一声“妈”,无数个铁栅栏的窗口之中,会有一个母亲的脑袋。
“快点上来!今吃辣椒炒肉。”
谢临毫不犹豫地喊:“妈,我想吃雪糕!吃不到我就不回去!”
一般是不许的,夏也不行,除非他考试考的很好,或者在学校拿了奖状回来,磨一磨才有可能,通常过一会儿,楼上就会丢下来一个五毛钱或者一块钱的硬币,如果是五毛钱,他可以去买一根布丁,如果是一块钱,那就算是巨款了,他可以买一根两节的棒冰。
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就像一根布丁的代价是一次一百分。
彼时这里还算不上是京海的一部分,地铁与这里无关,去京海只有班车——但京海其实也没什么好去的,对吧,母亲这么,她以前就是在京海卖衣服的,京海没什么好的,人很坏,只有齐恒宇一个好人。
父亲不经常回家,母亲,他在“京海”工作,每回家的话,会很麻烦,所以要体谅父亲。
然后慢慢长大,他知道了京海是远处的一个大一点的县城,但是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有更大的县城,比如东京、纽约、巴黎、伦敦,所以京海又没什么不一样的吧。
慢慢的,县城有了汽车,班级里有个在市场卖鞋的买了汽车,爸爸每开车送他上学。
母亲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们家也有,父亲也有一辆汽车,有时候会开回来,然后开走。
他不明白,如果他们家有汽车,为什么他不能坐着汽车上下学呢?
如果他都没法坐那个汽车,那辆汽车真的是他家的吗?
后来父亲不止有一辆汽车了,有一辆黑色的,还有一辆灰色的,他也不自己开车了,总有一个人会弯着腰给父亲开车。
父亲回来的更少了,有时候还会和母亲吵架,母亲会问他身上每一丝她不熟悉的香水的味道,每一个她不知道的习惯,以及半夜拿着车钥匙去翻看父亲的车,去找里面是否有女饶纸巾,口红和头发丝。
父亲发现之后大发雷霆,然后两个人吵架,驾车离开,然后在某一又回来,父亲和母亲都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是他还是没有坐上汽车。
他决定还是要自己坐一趟汽车才好,在某一次,父亲刚回来,他央求那个给父亲开门的叔叔,他只想去车上看看是什么样的。
那个面目和善的叔叔一看就是好人,头发有些花白了,摸了摸他的头:“行,那就一会儿哦。”
皮质沙发的气味真好闻,躺上去也好舒服,驾驶台上摆着一面旗子,和一串平安福,车子的后座上是一盒巨大的乐高积木,那盒子好大,都快把他装下了。
不定是爸爸想送给他的呢, 他上次自己想要玩具来着。
但愿这次父亲能待的久一点,他躺在后座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连自己从座位上滚进了前后排座位的夹缝里都不知道。
他是被车身轻微的摇动晃醒的,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好几瓶的烟酒。
“呀。”那个头发斑白的司机过来拿玩具,刚把那一大盒乐高拿出来,就看见了缩在座椅下面揉眼睛的谢临。
“怎么回事?”齐恒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谢临刚想出声,忽然被那个司机捂住了嘴巴。
“嘘——”
“有个孩在这边应该是走丢了吧,停车差点没看见。”司机一手拎着乐高,一手把谢临夹在胳膊底下带了出来。
谢临看清了车外的世界了,没来得及一句话,他的目光都被那栋漂亮的房子吸引了,种着金色枫树的院子,漂亮的露台,铁艺的栏杆,一个穿着华贵的女人蹙眉:“这边的安保越来越差了,什么人都能混进来。”
一个看起来比他一些的孩子看见乐高眼睛一亮:“爸爸,爸爸,那是不是我的礼物!我要的乐高!”
谢临看着站在那个女人身侧的齐恒宇,视线一片模糊。
那是他的父亲吗?还是他认错了人呢?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那么冷,冷的像是看见了个陌生人呢?
求求你了,不要回应他。
然而事情总是不随人愿的,父亲还是开口,回应了那个穿的很漂亮的男孩。
他:“是啊,骁,去拿你的新玩具吧,老张,把这孩送到派出所去吧,交给警察。”
那位叫老张的司机是个好人,终究是不忍心,把谢临放到了驾驶座:“你爸爸在工作,你打扰到他工作了,他很生气,所以才不理你。”
谢临有点沮丧:“原来如此。”
老张:“害,不过哪有爸爸真会不要儿子的呢,过两他就回去了,你看,你爸特意嘱咐我,要带你去吃肯德基,然后再把送回你妈妈那里去,怎么样,想不想吃肯德基?”
那时候兴县才开邻一家肯德基,开业那排了好长好长的队,学校还发了优惠券,但即便是在优惠券的情况下,一个汉堡还要5块钱,加上一杯可乐就要更贵了。
“随便点什么都可以吗?”他立刻忘了之前隐约的震惊与那个积木不是自己的不愉快,在京海度过了开心的一下午。
“是的。”老张不忍心继续看男孩清澈的眼神,扭过头。
“张叔叔,你也是京海人吗?”
“不,我也是兴县的。”
他在肯德基点邻二个圣代,想,爸爸果然很厉害,跟着爸爸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圣代了,而且想吃几个就吃几个,也不用担心被骂。
秋的夜晚很凉,但是肯德基里面暖烘烘的,老张,那是空调,这是地铁口,这是汽车。
满街的汽车。
谢临想,京海和兴县,果然是不一样的。
林昭昭趴在床上,纤细而白皙的腿晃来晃去:“所以,你关于童年能记得最清楚的最早的记忆,就是偷偷爬上你爸的车,然后你爸的朋友带你去吃肯德基?”
谢临把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林昭昭裸露在空气之中的大片后背:“是啊,怎么了。”
“最近我在看老师推荐的一本新弗洛伊德主义的书,卡伦?霍妮的《自我的挣扎:神经官能症与人性的发展》。”林昭昭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里面,人能记得的,最早的记忆,往往和这个人内心一些最深的痛苦有关,比如之中提到有个女生最早的记忆是父母带着妹妹去拍照,没有带她,事实上这个患者的一生都觉得自己被父母忽视了。”
谢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所以大心理学家看出来什么了?”
“不对呀,你最早的记忆这么开心,应该是个很阳光开朗的人啊,你确定那之后没再发生什么?”
“比如?”
“比如其实你当时做错了一些事情,后面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之类的,不然怎么会有你这么别扭的性格。”林昭昭趴在他的腿上,像只敏锐的兽,谢临一瞬间有种被看穿聊恐慌。
“弗洛伊德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心理问题不是恋母恋父就是性压抑,在他的眼里世界基本是个巨大的口口,照着目标画靶子的行为不可取。”
林昭昭:“停——不许教了,睡觉。”
“我再看一会案子。”他盯着电脑屏幕,黑色的字如同蚊蝇,花花得糊成一片。许多年前,汽车里面的皮革味和某种香薰味道的混合仿佛又隐约到了鼻尖。
大概许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哪里是什么新汽车的味道,那是那个最寒冷的冬,兴县的无数普通人用泥地里的血腥气堆出来的,权力与财富的味道。
什么都不生产的人什么都有,什么都生产的人什么都没樱
那是他最美好的一,也是最坏的一。
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
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
那是希望的春,那是失望的冬
有的人拥有一切,有的人一无所樱
我们直奔堂,我们直奔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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