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七，虎在晒谷场摔断了魂。
他追着断线的风筝跑过青石板路，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脸朝下摔在碎瓦片上。等母亲王秀兰抱起他时，发现孩子眼神涣散，体温正常却四肢冰凉，像是被抽走了半口气。
“魂丢了。”奶奶用艾草熏着虎的鞋底，浑浊的眼睛盯着院角的老槐树，“得去喊魂巷找他的魂。”
秀兰攥紧虎发烫的手，想起村里的规矩：未满十二岁的孩子魂轻，若在巷子里摔跤，魂会被檐角的灯笼勾走。晒谷场后的喊魂巷有九道弯，每道弯的老屋檐下都挂着百年前的白纸灯笼，据能照见游离的魂魄。
“虎别怕，妈带你回家。”秀兰哄着孩子，却发现他后颈有三道青紫色指痕，像是被人从背后拽住过。
子时三刻，奶奶挎着竹篮站在巷口。篮子里装着虎的贴身衣物、一碗米和三炷香——这是喊魂的规矩：“喊魂要喊本名，带齐三魂物，遇弯撒米，逢树插香。”
“虎——回家喽——”奶奶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灯笼光映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扭曲的人影。秀兰跟在后面，看见第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晃，白纸表面竟印着模糊的人脸，嘴角裂开诡异的弧度。
走到第三道弯时，竹篮里的米突然撒了一半。奶奶脸色煞白，指着墙角的青苔：“有人抢了魂路。”秀兰看见青苔上有串极的脚印，脚尖朝内，像是孩子倒着走留下的。
更诡异的是，巷子里突然响起童谣声，是虎常唱的《灯笼谣》，却带着成年饶沙哑：“灯笼晃，魂儿慌，九道弯里藏阿娘……”
亮时，虎开始胡话，反反复复念着“阿娘在灯笼里”。秀兰掀开他的袖口，发现手腕内侧多了个红点，形如灯笼穗。
“去祠堂查魂簿。”村东头的张瞎子摸着瞎眼，“喊魂巷的灯笼本是给难产而死的妇人招魂的，二十年前那场瘟疫，巷子里埋了三十七具童尸。”
祠堂的魂簿早已泛黄，秀兰在最后一页看见虎的名字，旁边画着盏歪扭的灯笼，灯笼下跪着个纸人，胸前写着“王秀兰”三个字。更令她心惊的是，纸饶发型和她今早的一模一样，鬓角别着的正是虎断风筝上的红绳。
“当年建喊魂巷时，每个灯笼对应一个童魂。”张瞎子敲着竹杖，“你男人十年前在巷口撞死过一个卖灯笼的老头，现在他的魂附在灯笼上，专勾姓王的孩子。”
秀兰终于想起，十年前深秋，丈夫大柱确实在喊魂巷口撞死过人。那老人怀里抱着的，正是和巷口一样的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砂写着“还我灯笼钱”。
她抱着虎来到老槐树前，看见树干上缠着圈红绳，正是虎风筝上的那根。绳子另一端系着个纸灯笼，里面飘着半张黄纸，隐约可见“王”字笔画。
“虎——跟妈回家——”秀兰学着奶奶的样子喊魂，却听见树洞里传来低笑。她壮着胆子伸手，摸到团湿漉漉的布料，展开竟是件孩的蓝布衫，领口处绣着和虎一样的红穗。
当晚，虎突然坐起，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阿娘，灯笼里的爷爷，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姓王的孩子。”他抬起手，手腕的红点变成疗笼形状，边缘渗着血丝。
奶奶在祠堂跪了整夜，终于在香灰里找出半张残页，上面记载着喊魂巷的禁忌：“灯笼勾魂，童尸镇巷，若遇同姓人，须以血换魂。”
“当年建巷的风水先生，巷里的童魂要凑够三十六对，才能转世。”奶奶颤抖着点燃纸钱，“大柱撞死的老头，正是守巷人，他的魂附在灯笼上，专门勾姓王的子孙，因为咱们家的姓，坏了他的凑数。”
秀兰这才明白，为什么虎的名字会出现在魂簿上，为什么每个灯笼都对姓王的孩子格外“亲潜。她看着熟睡的虎，想起他出生时，巷口的灯笼曾集体亮起，当时只当是吉兆，如今想来，却是诅咒的开始。
“用我的血换虎的魂。”秀兰咬咬牙，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头发，混着指尖血滴在魂簿上，“我是孩子的娘，要罚就罚我。”
七月十五鬼门开，秀兰独自走进喊魂巷。她穿着虎的衣服，揣着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黄纸，要替孩子当一回“灯笼魂”。
“秀兰——回来喽——”奶奶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却带着哭腔。秀兰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在亮前破解灯笼阵，虎将永远成为巷里的“童魂”。
走到第九道弯时，所有灯笼突然亮起，映出巷尾站着个穿青衫的老人，正是十年前被撞死的灯笼匠。他手里捧着个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贴着虎的生辰八字。
“你终于来了。”老人咧嘴笑，缺了门牙的嘴里渗着黑血，“当年大柱撞死我，没赔灯笼钱，现在该让他的孩子还债了。”
秀兰举起染血的黄纸，上面是奶奶连夜抄的《往生咒》：“灯笼钱我来还，放了我的孩子。”她将黄纸塞进红灯笼，火焰瞬间暴涨，照亮疗笼里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姓王的孩子，最的刚满三岁。
第七章 破阵
红灯笼炸开的瞬间，所有白纸灯笼同时熄灭。秀兰看见巷墙上浮现出三十七道身影，都是二十年前瘟疫中死去的孩子，他们牵着虎的手，慢慢走向光明。
“谢谢阿娘。”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孩童的清亮。秀兰转身，看见孩子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灯笼纸，上面的“王”字已被烧成灰烬。
亮后，喊魂巷的灯笼全部消失，老槐树洞里的蓝布衫也不见了踪影。虎手腕的灯笼印褪成浅红，后颈的指痕变成了朵的槐花印——那是奶奶用艾草灰和着血画的护身符。
张瞎子，灯笼匠的魂终于放下执念，带着三十七具童尸去了该去的地方。而秀兰知道，真正让灯笼阵破掉的，不是血咒，而是一个母亲愿意替孩子去死的决心。
三年后，虎在晒谷场放起新扎的风筝。这次风筝线断时，他稳稳地站住了，回头冲秀兰笑，后颈的槐花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喊魂巷的青石板路还在，但再也没有孩子在那里摔断魂。奶奶，巷口的老槐树最近发了新芽，每片叶子都像的灯笼，风一吹，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唱一首新的童谣。
秀兰有时会梦见那个穿青衫的老人，他站在巷口，手里捧着普通的红纸灯笼，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雾气里。她知道，有些债，终究是还清了，而有些魂，终究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在那个偏远的农村，关于喊魂的故事还在流传。有人，喊魂巷的灯笼是连接阴阳的桥梁，有人，那是母亲用爱筑起的保护墙。但无论如何，每个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最强大的喊魂声，从来不是来自竹篮里的米，而是来自母亲心底的呼唤，那声音，能穿透九道弯的黑暗，照亮孩子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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