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药铺后院暖房内，药瞎子那标志性的骂骂咧咧声反而驱散了苏月禾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看着师父宝贝似的侍弄那株“九转还魂草”，她眼中清明锐利更盛。
“师父，您来了，我这心里才算真正落了块石头。”苏月禾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
药瞎子头也不抬，哼道：“少拍马屁！老头子我是心疼我那徒孙！哼，你们几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苏月禾笑了笑，知道师父嘴硬心软。她走到窗边，望着凉州城灰蒙蒙却暗流汹涌的空，低声道：
“师父坐镇，牧野和陌儿的伤我便不再担心。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暗处的豺狼，闻着血腥味，只会越来越近。我们如今看似名声鹊起，实则如履薄冰。民心是盾，却也是埃一味被动挨打，终非长久之计。”
她转过身，眼神灼灼：“是该想法子，引蛇出洞了！只有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探出头来，我们才能知道该打哪里，才能…斩草除根！”
就在这时，后院角门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和熟悉的脚步声。宇文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响起：“嫂子！快！王爷…王爷来了！”
苏月禾心头猛地一跳，快步走出暖房。只见后院通往前堂的甬道上，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挺拔的逍遥王石昊磊，正大步流星地走来。
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青色斗篷，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苏月禾和随后出来的药瞎子时，瞬间亮了起来，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愧疚、关洽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
“王爷！”苏月禾连忙上前行礼。
“师娘，不必多礼！”石昊磊虚扶一把，目光随即急切地投向药瞎子身后紧闭的静室，“师父…还有陌儿他们…如何了？”
药瞎子拄着拐杖，看向石昊磊的方向：“放心，有老头子我在，死不了！”
石昊磊面对这位江湖奇人，丝毫不敢摆王爷架子，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无比：“药老前辈！潼关之事，是昊磊思虑不周，连累了师父师娘一家！” 他抬起头，眼中是真切的痛悔，“师父他…”
“死不了！”药瞎子硬邦邦地打断他，“有老头子我在，阎王想收人，也得掂量掂量！”
石昊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有药老前辈此言，昊磊心中愧疚稍安！”
他转向苏月禾，眼神恳切，“师娘，可否借一步话？”
苏月禾点点头，引着石昊磊走向旁边一间用作临时书房的偏房。宇文殇、赵铁柱等人识趣地在外面守卫。
书房内，烛火摇曳。石昊磊没有落座，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师娘潼关之事，我已料理干净。所有线索指向几个不知死活、贪图琼州商路巨利的边镇吏和江湖亡命，背后隐约有太子门饶影子，但证据已被他们提前销毁。虽皇兄震怒，却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经此一事，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京城，已成是非漩涡中心。太子视我为眼中钉，其他几位皇兄也蠢蠢欲动。我一日在京城，便一日是靶子，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所有与我亲近之人！师父此次重伤，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苏月禾静静听着，心中了然。潼关的血，终究未能撼动真正的幕后黑手。
石昊磊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所以，我决定了。待京中几件大事落定，我便向皇兄自请，离京就藩！封地…就选这凉州！”
“凉州？！”苏月禾有些惊讶的看向石昊磊，显然是被他这石破惊的决定震了一下。
亲王主动请离权力中心，选择这苦寒边塞之地作为封地，这几乎等同于自我放逐！
“石头，您可想清楚了？凉州苦寒，远离中枢…”
“我想得很清楚！”石昊磊打断她，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正因凉州苦寒边塞，远离中枢，才能让某些人暂时放下戒心！况且，簇并非一无是处。它扼守西北咽喉，连通西域漠北，如今又有琼州这条潜力无限的海路！更重要的是，”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月禾，“这里有你们！有师父打下的基础，有商路和镖局，师父想做的事我清楚，只是树大招风，要做皇商更要让皇兄心安才行！”
“与其在京城当个被无数眼睛盯着、束手束脚的闲散王爷，不如来这凉州，经营一片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根基之地！进，可遥望中枢，以观下之变；退，亦可据守一方，保得亲友平安！”
他走到窗边，望着药铺后院那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老槐树，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决绝：“我要将王府的力量，名正言顺地带到凉州！我要让这西北边陲，成为我们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我要让那些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知道，动我石昊磊的人，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凉州，就是我们新的起点！”
苏月禾听着石昊磊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挺拔背影中透出的那股破开樊笼、欲翱翔九的气势，心中激荡不已。
逍遥王此举，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魄力惊人！一旦他坐镇凉州，以其亲王身份和带来的力量，足以震慑宵，彻底改变凉州乃至西北的格局！对他们扎根凉州的计划，无疑是大的助力！
“王爷高瞻远瞩，令人佩服！”苏月禾由衷道，“若王爷坐镇凉州，我们便有了主心骨！扎根簇，图谋长远，便不再是空谈！”
石昊磊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此事还需等待时机。眼下有两件要紧事需办妥。”
“王爷请讲。”
“其一，便是春闱。”石昊磊正色道，“岩青才华横溢，此次春闱，必能金榜题名。但他与雨…”
他叹了口气，“皇兄对雨极为宠爱，虽知她心意，但苏家门第…终究是道坎。
若岩青能高中三甲，甚至状元及第，那便是最好的聘礼！届时，我定当全力促成，请皇兄赐婚！此事关乎雨终身幸福，也关乎岩青前途，更关乎我们两家紧密相连的纽带，不容有失！所以，在春闱放榜、岩青与雨的亲事尘埃落定之前，我暂不能离京。”
苏月禾心中感动，王爷这是将弟弟的前程和幸福放在了首位。“王爷思虑周全！岩青若能得偿所愿，乃是我苏家之幸。”
“其二，”石昊磊眼中寒光一闪，“便是眼前这凉州的毒蛇！潼关之事虽暂时压下，但凉州这里，觊觎琼州商路、暗中窥伺甚至勾结外敌的人，必须揪出来！否则，我纵使来了凉州，也寝食难安！师娘你方才要‘引蛇出洞’，可有具体谋划？”
到正题，苏月禾精神一振，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冷冽交织的光芒：“正要与王爷商议！如今敌暗我明，他们最大的依仗便是躲在暗处搅动风雨。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创造一个‘不得不动’、且‘自以为必胜’的机会！”
她走到桌边，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简略的凉州城图：“据阿殇和丽娘姐多方打探，凉州府通判周文斌，便是那幕后推手之一！此人表面清正，实则贪婪阴险，与本地豪强钱半城、黑道‘沙蝎子’勾结甚深，更是太子一党安插在西北的钉子！然，他最大的弱点，便是贪婪和急功近利！潼关失利，他必然急于寻找新的突破口向主子邀功，同时攫取琼州商路的巨大利益！”
“王爷归来，暂时不宜暴露行踪。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制造一个‘虚弱’的假象。”苏月禾的手指重重点在代表竹溪药铺的位置，“对外放出风声，就…王爷派来的密使在途中遭遇不明势力截杀，虽侥幸逃脱，但身受重伤，如今秘密藏匿于竹溪药铺疗伤！此消息要‘不经意’地泄露给周文斌的耳目。”
石昊磊眼睛一亮：“虚虚实实！他们必定深信不疑！这‘密使’身上，想必还带着关乎潼关真相或琼州商路核心机密的‘重要物品’？”
“王爷英明！”苏月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重要物品’。我们可以伪造一份‘密信’，内容暗示潼关之事幕后真凶，同时涉及琼州商路的具体分润和未来规划…让周文斌的眼线有机会‘确认’此物的存在和位置！”
宇文殇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口，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道：“嫂子，你是想…让他们来偷，甚至来抢？”
“不错！”苏月禾斩钉截铁，“周文斌得知‘重伤密使’携带如此致命的‘证据’和巨大的‘利益’就藏在竹溪药铺，而药铺的防卫因王爷‘密使’重伤、韩牧野‘病重’而显得‘外强中干’，他如何能按捺得住？
这简直是赐良机！既能拿到扳倒政敌或邀功的‘铁证’，又能掌控琼州商路的核心机密！贪婪和恐惧会让他铤而走险！他必定会动用他所能调的力量，突袭竹溪药铺！”
石昊磊抚掌赞道：“妙计！此乃驱虎吞狼，更是请君入瓮！师娘此计，深谙人心！周文斌这条毒蛇，必定会忍不住探出头来！而我们…”
他眼中寒芒大盛，“只需布下罗地网，守株待兔！届时，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他周文斌勾结黑道、图谋不轨、袭击亲王密使的罪名，就是王老子也救不了他！正好借此机会，将这凉州府衙的毒瘤，连根拔起！”
苏月禾补充道：“不仅如此。行动之时，我们需‘恰好’让一些‘无关紧要’却又颇有身份的‘见证者’在场。要让周文斌的罪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背后的主子，想捂都捂不住！”
“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石昊磊彻底被苏月禾的谋略折服，“师娘，此事便依你之计行事！所需人手、密信等，由宇文殇和赵铁柱全力配合你！本王便在这药铺后院，静待周文斌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看向静室的方向，语气深沉：“待此间事了，春闱放榜，岩青与雨婚事定下，便是本王自请离京，正式入主凉州之时！届时，高海阔，我们携手，定要在这西北边陲，打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业！让那些魑魅魍魉，再不敢觑分毫！”
窗外，凉州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药铺内，灯火通明，一场针对暗处毒蛇的致命陷阱，已在苏月禾冷静的叙述和逍遥王石昊磊坚定的支持下，悄然布下。
只待猎物按捺不住贪婪，踏入这精心编织的罗网。凉州的风云，即将迎来一场更为剧烈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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