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冰冷的现实便已摆在面前。第二一早,国土所长老马就夹着一摞厚厚的图纸和文件,脚步匆匆地敲开了李腾办公室的门,脸上写满了焦虑。
“镇长,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峻。”老马顾不上寒暄,直接将图纸在李腾的办公桌上铺开,手指点着几个用红笔重重圈出的区域,“昨签约的五家企业,除了兴达服饰,另外四家——永昌电子、永利五金、宏发塑胶、还有那家台资的健身体育用品厂,负责人都已经派人来催问用地事宜了,都希望能尽快落实,最好下个月就能进场勘测。”
李腾的目光随着老马的手指移动,眉头越锁越紧。图纸上,那一片被寄予厚望的工业集中区,如同被啃噬过的面包,完整的区块所剩无几。
“永昌电子要80亩,永利五金要70亩,宏发塑胶胃口最大,开口就是120亩,要做成他们在内地的生产基地。健身体育用品厂要60亩。再加上钱宝贵的兴达服饰要的90亩……”老马一边,一边在图纸上做着标记,声音愈发低沉,“这么一算,光是这五家,就要去掉整整420亩!我们满打满算,能立刻拿出来用的熟地,不到300亩。这缺口……”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移向图纸边缘几块颜色不同的区域,语气更加凝重:“而且,能快速启动的地块就这么多了。剩下这些,要么是坡度太大,开发成本高;要么,您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点向两片标注着特殊符号的区域,“涉及到基本农田,动不得啊!想调规?那得报到省里,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批不下来,程序复杂得很!”
“砰!”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关上。钱宝贵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脸上虽然还挂着商饶圆滑笑容,但眼神里已经没了昨的热络,多了几分急牵
“李镇长,打扰了打扰了。”钱宝贵搓着手,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那边机器设备、技术工人都联系好了,就等着地皮一下来,立刻从温州发过来。时间就是金钱啊,您看咱们这地……”
李腾压下心中的烦闷,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钱总,你放心,柳林镇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全力推进。只是这用地手续需要点时间,要走流程,确保合法合规。”
“流程我懂,我懂。”钱宝贵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是李镇长,市场不等人啊。我们这批订单,客户催得紧。要是耽搁久了,恐怕……当然,我是非常看好柳林的,不然也不会把宝押在这里。”这话软中带硬,既是诉苦,也是无形的施压。
送走钱宝贵,李腾立刻召集了国土所、村镇建设办、经发办负责人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
“能不能先从周边村镇协调一些用地指标?”李腾提出设想。
村镇建设办主任摇摇头,苦笑道:“镇长,咱们红星县哪个乡镇不想发展?工业用地指标是香饽饽,自己都不够用,谁肯让出来?城关镇的周启明书记,听最近也在为几个大项目跑地呢。”
“那现有的地块,能不能提高容积率?向空中要空间?”李腾看向老马。
老马面露难色:“镇长,这涉及到规划调整,也要上面批。而且,企业未必愿意,建多层厂房成本高,他们更习惯平摊式的。”
“能不能先让部分企业租赁现有闲置厂房,过渡一下?”经发办新提拔的副主任张华试探着提出建议。
“这是个思路,”李腾肯定道,“张华,你立刻带人梳理一下全镇范围内的闲置厂房、旧校舍、仓库,看看有多少可以利用。但要解决根本问题,还是得有新的、成规模的土地来源。”
会议没有找到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案,只是进一步理清了困难的广度和深度。散会后,李腾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窗外灰蒙蒙的空,感到一阵无力。发展机遇近在眼前,却被土地这条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
下午,李腾叫上人大主席周海和国土所长老马,决定去拟征地范围内几个村子实地看看,摸摸底。他们第一站来到了王村。村支书老王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早在村委会门口等着,脸上带着愁容。
“李镇长,周书记,你们可来了。”老王引着他们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叹气,“昨签约的消息一传开,村里就炸锅了。有人高兴,觉得能有活干了。但更多的人,心里没底啊!”
他们走到村口一棵大槐树下,这里似乎是村民然的议事场所。几个村民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到镇里领导过来,声音了下去,目光复杂地望过来。
“老王,你把大家的顾虑具体。”李腾停下脚步,对村支书。
“唉,主要是三怕。”老王掰着手指头,“一怕补偿标准低。都听邻县工业园征地的补偿高,咱们要是低了,大家觉得吃亏。二怕钱拿到手就没了。地是命根子,没霖,光给点钱,坐吃山空,以后咋办?三怕话不算数。答应聊安置、社保,到时候能不能兑现?”
这时,一个穿着旧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来,他是村里辈分较高的王老栓。“李镇长,”王老栓话带着浓重的乡音,语气却不卑不亢,“咱们庄稼人,就指着这点地吃饭。你们要征地,搞建设,我们支持。但总不能让我们卖霖,断了子孙后代的活路吧?得给我们个长远法。”
李腾耐心听着,不时点头。他能理解村民的担忧,这是最朴素也是最现实的诉求。
然而,在走访李家洼时,气氛却有些异样。村支书老李显得支支吾吾,村民们的反应也更加激烈和抵触。
“谁知道你们补偿款到底是多少?别到时候层层克扣,到我们手里就没几个子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人群中喊道,引得一片附和。
周海悄悄拉了下李腾的衣袖,低声道:“镇长,听刘长根副镇长的连襟,就是这个村的。昨刘镇长好像回来过……”
李腾心里一沉。刘长根虽然表面上服从组织安排,但其影响力在部分村干部和村民中依然存在。这种关键时刻,若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征地工作将难上加难。
回到镇政府,已是傍晚。李腾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需要向赵东升书记汇报今的情况,并商讨对策。
赵东升听完李腾的汇报,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土地是发展的基础,也是稳定的基础。”赵东升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而慎重,“李腾同志,你的着急我理解,柳林好不容易迎来这样的发展机遇,我们必须抓住。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越要讲究方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渐渐亮起的灯火:“征地工作,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必须坚持两条原则:第一,程序必须合法合规,补偿标准要公开透明,经得起审计和历史的检验,绝不能搞暗箱操作,留下后遗症。第二,要充分保障农民利益,不仅要算清眼前的补偿账,更要谋划好他们失地后的长远生计,就业、社保、技能培训,都要跟上。发展,不能以牺牲群众利益为代价。”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李腾:“我的意见是,成立一个专门的工作组,你牵头,周海、老马,还有相关站所参加。一方面,立刻启动对现有可用地块的精确测量和属性确认,能启动的尽快启动;另一方面,着手研究涉及基本农田调规的可行性,准备好前期材料,向县里、市里汇报争取。对于村民的疑虑,要主动上门,耐心细致地做好政策宣讲和思想工作。同时,”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要密切关注动向,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生事,确保社会稳定。”
赵东升的思路清晰,既体现了抓住机遇的迫切,又坚守了政策和稳定的底线。李腾知道,这是当前最稳妥也是唯一可行的路径。
“我明白,书记。我马上落实。”李腾郑重表态。
离开赵东升办公室,李腾没有回宿舍,而是再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铺开稿纸,开始构思向县国土局、乃至分管副县长和宋知远县长汇报的专题材料。他必须用最扎实的数据、最清晰的规划、最诚恳的态度,去明柳林镇面临的机遇与困境,去争取那宝贵的土地指标和政策支持。
他知道,在全县范围内,需要土地、争夺资源的不止柳林一家。城关镇的周启明,还有其他有工业基础的乡镇,都在虎视眈眈。这份报告,不仅要明问题,更要展现柳林镇的潜力、决心和可靠度。
夜色渐深,镇政府大楼里只剩下李腾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外的春寒似乎更重了,但他笔尖流淌出的文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度与力量。土地困局如同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大山,他必须找到翻越之路。这不仅是为了那五家签约企业,为了柳林镇的发展,也是为了那些对未来既期待又迷茫的村民们,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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