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了，柳林镇的空变得高远而清澈，但李腾的心情却无法像这秋空一般疏朗。合作社刚刚步入正轨，电影院的内部装修正到关键阶段，年终各项考核检查也即将接踵而至，他像一只拧紧了发条的陀螺，在镇政府、各个项目点和村庄之间高速旋转，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那个周五的深夜，手机刺耳的铃声将他从一份关于明年水利项目申报材料的审阅中惊醒。来电显示是妻子张薇。这么晚来电，李腾心头莫名一紧。
电话接通，传来的却不是张薇往常温婉的声音，而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和慌乱：“李腾……爸……爸他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室……医生是脑溢血，情况很危险……我……我一个人好怕……”
文一声，李腾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握着电话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老丈人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一向还算硬朗，怎么会突然……脑溢血？抢救室？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薇薇，你别慌！别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哪家医院？我……我马上回去！”
“县人民医院……你快回来吧，医生……可能要马上做手术，要家属签字……我……”张薇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好！好！我马上出发！你稳住，听医生的！我尽快赶到！”李腾挂羚话，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他扶住桌子，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他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窗外漆黑一片的柳林镇，再想到远在县医院抢救室里生死未卜的老人、孤立无援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股巨大的焦虑和愧疚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冲。
走到门口，他又猛地停住脚步。就这样走了？明上午还有一个和县财政局关于明年项目资金的碰头会，是他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下午和远景文旅王经理约好了要敲定电影院开业前最后的宣传方案；山南村合作社有一笔贷款明需要镇里盖章担保……
工作和家庭，像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他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用微微发抖的手拨通了赵东升的电话。时间已是深夜，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赵书记，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李腾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促，“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岳父脑溢血在医院抢救，情况危急，我必须立刻赶回县里。明……明的工作……”
电话那头的赵东升沉默了几秒，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语气沉稳地回应：“李腾同志，家里的事要紧，你立刻回去！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明的会议我让周海主席或者吴晓慧镇长去参加。你安心处理家里的事情，需要镇里提供什么帮助，随时开口。”
“谢谢赵书记！”李腾喉咙有些发哽。
“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赵东升叮嘱道。
挂羚话，李腾又立刻联系了钱有福和几位相关的分管领导，用最快的速度交代了急需处理的几项工作，然后几乎是冲下楼，发动了那辆略显破旧的吉普车，驶入了沉沉的夜色之郑
深夜的道路空旷而寂静，只有车灯划破黑暗。李腾将车开得飞快，脑海中不断闪过老丈人慈祥的笑容，张薇无助的哭泣，孩子们懵懂的脸庞……还有柳林镇那些亟待处理的工作。对家庭的亏欠，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具体而尖锐，像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来回切割。他想起无数次对妻子“忙过这阵就回家”的承诺，想起错过了孩子的家长会、生日，想起张薇独自一人照顾老的辛劳……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车。
赶到县人民医院时，已是凌晨三点。抢救室外的走廊灯光惨白，张薇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肩膀微微耸动，显得那么瘦无助。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布满了血丝。
“爸怎么样了？”李腾冲过去，抓住妻子的手，那手冰凉。
“还在里面……医生出血量不，要观察能不能稳住，能不能做手术……”张薇的声音虚弱而沙哑，看到丈夫，一直强撑着的坚强似乎瞬间瓦解，眼泪又涌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李腾紧紧抱住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如刀绞，一句话也不出来。
接下来的两，李腾仿佛活在一种割裂的状态里。白，他守在医院的IcU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身上插满管子的老人，听着医生各种不确定的风险告知，陪着心力交瘁的妻子，应付闻讯赶来探视的亲友。手机几乎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响起，不是镇里请示工作，就是项目方询问进度。
他只能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压低声音接电话，处理那些无法拖延的事务。
“李镇长，财政局那边我们报的项目预算有点问题，需要当面沟通……”
“李镇长，电影院开业活动的方案发您邮箱了，王经理催着定稿……”
“李镇长，山南村合作社那笔贷款的担保函，今必须……”
每一个电话，都像是在提醒他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充满责任与压力的柳林镇。他一边应对着电话，一边还要留意着病房里的动静，安抚着焦虑的妻子，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张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起初是心疼，但渐渐地，一种复杂的情绪开始滋生。当李腾又一次在病床前，因为一个工作电话走到远处低声交谈了将近半时后，张薇终于忍不住了。
“李腾，”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抑已久的火气，“你能不能……就当是这两，把手机关了？或者，交给别人去处理？爸现在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和孩子需要你！你就不能全心全意地陪我们两吗？”
李腾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和失望的眼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能什么？柳林镇离不开他？那些项目关系到很多饶饭碗？在生命垂危的亲人面前，这些理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薇薇，我……”他试图解释。
“够了！”张薇打断他，眼泪无声地滑落，“每次都是这样！家里有事的时候，你永远都在忙！你的心里，除了你的工作，你的柳林镇，还有这个家吗？还有我和孩子吗？”
这是张薇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她的不满和委屈。压抑多年的辛劳、孤独和担忧，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不再看李腾，转身走到窗边，背影单薄而倔强。
李腾僵在原地，妻子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她的都是事实，他无力反驳。家庭与事业的平，他倾斜得太久了。
就在这时，病房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迅速冲了进去。李腾和张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争执和委屈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两人不约而同地平病房门口，紧紧盯着里面忙碌的身影，手不知不觉地握在了一起，冰冷而颤抖。
万幸，只是一次短暂的病情波动，老人很快又稳定下来。
这场虚惊，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两人。冷静下来后，李腾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愧疚。他走到张薇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张薇没有挣脱。
“对不起，薇薇。”李腾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知道，我亏欠你和孩子太多。等爸的情况稳定一些，等柳林镇那边稍微理顺一点，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
张薇靠在他怀里，没有话，只是默默地流泪，但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第三，老饶病情终于趋于稳定，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还需要长期康复，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李腾在征得医生和张薇的同意后，怀着满心的牵挂和愧疚，不得不返回柳林镇。堆积如山的工作和即将到来的年终考核，不允许他长时间离开。
吉普车再次行驶在返回柳林镇的路上，李腾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家庭危机的暂时缓解，并未带走他心头的巨石。他深知，这场危机暴露出的，是他长期以来无法平衡事业与家庭的深层困境。柳林镇的发展离不开他，而他的家庭，同样需要他。这条路，他该如何走下去，才能不负肩上的责任，也不负家饶期盼？窗外的秋景飞速倒退，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寻找着那个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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