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蹲在院角的水井边杀鱼，鱼鳞溅得他手背都是，滑溜溜的像抓不住的月光。爷站在旁边指挥，手里的旱烟杆敲得石碾子“咚咚”响：“刮鳞得逆着来，不然刮不干净，卡嗓子！”
“知道了爷。”陈砚之拿起刀在鱼腹上划了个口，指尖探进去掏内脏，鱼腥气混着井水的凉，直冲脑门。“这鱼够大的，三斤多吧？”
“李叔鱼塘刚捞的，”爷往烟锅里塞烟叶，“特意挑了条活蹦乱跳的，给薇薇爸下酒正好。”他突然压低声音，“等会儿煎鱼时多放把辣椒，你未来老丈人爱吃辣，我打听清楚了。”
陈砚之的手顿了顿，鱼鳞刀差点戳到自己：“爷，您别瞎……”
“谁瞎了？”爷用烟杆敲了敲他的后脑勺，“上次薇薇妈来，偷偷跟我‘俩孩子看着投缘’，这还不够明白？”他往厨房瞟了眼，“快去收拾，人家该到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自行车铃响，林薇的声音像串糖葫芦似的滚进来：“陈爷爷！我们来啦！”
陈砚之慌忙把鱼扔进盆里，手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转身时正撞见林薇拎着个网兜进门，里面装着瓶啤酒和块生姜，姜芽上还沾着湿泥。“看，我妈特意让我买的青岛啤酒，焖鱼最香。”她往厨房瞅，“鱼收拾好了？我爸要跟陈爷爷学学杀鱼，他总把鱼胆弄破。”
“早弄好了。”陈砚之接过网兜，指尖不心碰到她的手腕，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你爸妈呢？”
“在后面锁车呢。”林薇踮脚往门口看，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哎，我妈给你爷织了顶毛线帽，藏在我包里呢，等会儿你记得提醒我拿出来，别忘了。”
“知道了。”陈砚之看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突然觉得刚才的鱼腥气都淡了，只剩下她发间飘来的洗发水香，像掺了桂花的蜜。
林薇爸拎着瓶白酒走进来，见面就笑：“陈老哥，打扰了！”他把酒瓶往石桌上一放，“我珍藏的二锅头，等会儿咱哥俩喝两盅。”
“客气啥！”爷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接过酒瓶掂量了下，“这酒够劲！比我那散装的强多了。”
林薇妈跟在后面，手里的保温桶冒着热气：“我蒸零糯米藕，给孩子们当零嘴。”她往陈砚之手里塞了个布包，“刚烤的饼干，路上还热乎呢。”
陈砚之接过来，布包温乎乎的，黄油香混着芝麻香，馋得他差点流口水。爷在旁边咳嗽两声：“干活了干活了！鱼凉了就不鲜了！”
厨房瞬间热闹起来。林薇妈帮着摘辣椒，指尖捏着红辣椒蒂，辣得直吸气：“这辣椒真够劲，比菜市场买的香多了。”
“后山摘的，”爷往锅里倒油，“薇薇她爸爱吃辣，特意留的朝椒，够味！”
林薇爸凑到灶台前，看着陈砚之把鱼放进热油里，“滋啦”一声，白烟裹着香气腾起来，鱼肉渐渐煎成金黄。“哎，陈这手艺可以啊，比我强，我总把鱼煎碎。”
“得等油冒烟再放鱼，”陈砚之拿着锅铲轻轻推，“别动太勤，煎定型了再翻。”他往锅里扔了把花椒，麻香混着鱼香，把厨房的玻璃窗都熏出层白雾。
林薇蹲在灶前添柴，火舌舔着锅底，映得她的脸像块红透的苹果。“爸，你学着点，以后在家也给我做。”
“就你嘴馋。”林薇爸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眼睛却没离开锅，“加啤酒了加啤酒了，我看看陈老哥的秘方。”
爷指挥着陈砚之倒啤酒，琥珀色的酒液“咕嘟咕嘟”冲进锅里，沫子漫到锅沿。“得没过鱼身，”爷用筷子搅了搅，“再放老抽和冰糖，火焖半时，鱼刺都能酥。”
林薇妈端着糯米藕进来，往每人手里塞了块：“先垫垫，鱼还得等会儿。”藕孔里的糯米黏糊糊的，混着桂花糖的甜，陈砚之咬了口，突然想起时候太奶奶蒸的藕，也是这个味道。
“陈爷爷，”林薇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毛线帽，“我妈给您织的，凉了正好戴。”
帽子是藏青色的，上面绣着朵的梅花，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爷接过来往头上一戴，大正合适，他摸了摸帽檐，耳朵尖红得像抹了胭脂：“你妈这手艺，比街上卖的强多了。”
“喜欢就好，”林薇妈笑得眉眼弯弯，“下次给您织件毛背心，深蓝色的，显精神。”
厨房里的香味越来越浓，啤酒的苦混着冰糖的甜，还有辣椒的辣，缠在一起钻进鼻子，勾得人肚子咕咕剑林薇爸忍不住掀开锅盖，蒸汽“腾”地涌出来，鱼身已经染上酱色，汤汁稠得能挂住筷子。“真香！”他咂咂嘴，“比饭店做的还香。”
“再焖五分钟，收收汁。”爷往锅里撒了把葱花，“齐活！”
菜端上桌时，夕阳正趴在西墙上，把院子染成了蜂蜜色。啤酒焖鱼摆在中间，旁边是糯米藕、炒青菜，还有林薇妈带的酱牛肉，满满一桌子，像幅会动的年画。
爷和林薇爸碰杯，白酒“滋溜”一声滑进喉咙，两人同时咂嘴：“好酒！”
林薇给陈砚之夹了块鱼腹，刺少肉嫩，酱汁裹得满满当当：“尝尝，你煎的鱼，肯定好吃。”
陈砚之咬了口，鱼肉酥得像棉花，带着啤酒的麦香和辣椒的辣，从舌尖暖到胃里。“你也吃。”他往她碗里夹了块藕，“你妈做的比我爷的甜。”
“那是，”林薇得意地扬下巴，“我妈放了双倍桂花糖。”
爷和林薇爸聊得正欢，从鱼塘的鱼聊到后山的药草，又到年轻时的趣事。林薇爸他年轻时在工厂，为了抢着给林薇妈修自行车，差点跟人打起来；爷他当年追奶奶，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三时，冻得直跳脚，结果奶奶带了个闺蜜来，仨人看了场《地道战》。
林薇和陈砚之听着笑，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偶尔碰到一起，像两条调皮的鱼。暮色漫进院子时，爷的毛线帽歪在头上，林薇爸的酒杯空了又满，林薇妈的笑声混着灶膛里的余火，把日子烘得暖烘烘的。
收拾碗筷时，林薇妈拉着爷：“下次去我家，我给您做红烧肉，放腐乳的那种，香得很。”
“好啊，”爷拍着胸脯，“我带瓶新泡的药酒，给你爸祛风。”
陈砚之送他们到门口，林薇悄悄塞给他个纸包，里面是块饼干，还带着点余温。“我妈特意给你留的，”她的声音像裹了层糖，“下次教我做啤酒焖鱼呗？”
“行啊。”陈砚之捏着纸包，手心都是汗，“等你休班。”
看着他们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口，爷突然：“薇薇这丫头，不错。”
陈砚之没话，低头咬了口饼干，黄油的香混着刚才的鱼香，在嘴里慢慢化开。晚风带着秋凉吹过来，他摸了摸爷头上的毛线帽，突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有啤酒焖鱼的烟火气，有毛线帽的针脚密，还有藏在心里不出的甜，像这渐浓的夜色，慢慢铺开来，温柔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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