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视线里，朱婉清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愉快也随之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冷冽。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便是要亲眼去看看，那座被“虎”盘踞霸占多年的山头，究竟成了何等的模样。
“秋月，”她轻声唤道，目光投向府外的方向，“去准备一下，我们出府一趟。”
秋月一惊，压低了声音：“姐，您要亲自去？万一那起子人。。。。。。”
“正因为他们是人，我才更要亲自去。”朱婉清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躲在深宅大院里听禀报，永远只能看到别人想让我看到的。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知道母亲留下的产业，究竟被糟践到了何等的地步，也才能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怎样一群魑魅魍魉。”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况且，我方才敲了山，震了虎，估计此刻他们内部已经乱了，防备或许正是最疏漏的时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一个时辰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停在了京城南街一家颇为气派的绸缎庄门前。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锦云轩”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是这门面，就可看出其昔日的繁华与底蕴。
朱婉清戴着帷帽，在秋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普通、颜色素净的衣裙，并不想太过招摇。
步入店内，只见店内宽敞明亮，各色绸盯锦罗、纱绢琳琅满目，却并没有几个客人，只有两个伙计靠在柜台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热情迎客之意。
一个看似机灵些的伙计慢吞吞地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朱婉清虽整洁却不算华贵的衣着，态度有些敷衍：“这位姐，想看点什么料子？”
朱婉清并没有去看那些布料，目光扫过略显空荡和积灰的货架，心中已有计较。她声音平静，透过帷帽传出：“我并非来买料子。请问刘掌柜可在？”
那伙计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警惕：“掌柜的在后面忙。姐找我们掌柜的有何事？”
“故人之女，前来拜会掌柜，询问一些旧事。”朱婉清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伙计狐疑地又看了她两眼，终究不敢完全怠慢，了句“稍等”，便转身撩开帘子进了后堂。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绸衫、身材微胖、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才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便是“锦云轩”的掌柜，刘全。他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精明的打量。
“不知这位姐尊姓大名？找鄙人有何贵干？”刘全拱了拱手，态度看似客气，实则带着疏离。他早已收到府里柳姨娘的叮嘱，近来要格外留意，尤其是对一位可能来查漳“大姐”。
朱婉清微微抬手，示意秋月留在原地，自己上前一步，稍稍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刘全听清：“刘掌柜，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我姓朱，家母姓苏。”
“苏”字一出，刘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但他到底是老油条，立刻又堆起笑，只是那笑容变得虚假而戒备：“原来是。。。。。。朱姐。恕鄙人眼拙，不知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绝口不提“东家”二字，只以“朱姐”相称，意图模糊归属。
朱婉清心中冷笑，开门见山：“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整理母亲遗物，发现些关于‘锦云轩’的旧账，心中有些疑惑，特来向刘掌柜请教一二。另外，既是母亲的产业，我既来了，也想看看如今的账目和库房，了解一下经营状况。”
刘全一听“账目”、“库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来了！柳姨娘提醒得没错！他面上却故作惊讶和为难：“哎呀，姐您这不是为难鄙人吗？这铺子虽是。。。。。。咳，但是多年来一直是府上柳夫人代为掌管经营。这账目库房，都是商业机密，岂是能随意看的？若无柳夫饶手令或对牌，鄙人实在不敢擅传啊。”
他一口一个“柳夫人”，直接将朱婉清这个正牌东家嫡女撇在了一边，言语间充满了推诿和刁难。
朱婉清帷帽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刘掌柜怕是忘了，这‘锦云轩’地契房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我身为母亲唯一的嫡女，查看自家产业的账目库存，何时需要经过一个姨娘的手令了？莫非这朱府，已经改了姓柳的不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让刘全心头一凛，周围那几个竖着耳朵听的伙计也吓了一跳。
刘全没有料到这深闺姐言辞如此锋利，一时语塞，但是想到柳姨娘的手段和许给他的好处，把心一横，腰杆反而挺直了些，皮笑肉不笑地：“姐言重了。鄙人只是个办事的，自然要听从主家的吩咐。柳夫人掌管中馈，府中大事务皆由她调度，这产业经营自然也不例外。姐若真想看，不如先回府得了柳夫饶对牌再来？也免得鄙人为难不是？”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拿柳姨娘来压她，拒不承认她的主权。
“好一个只听主家吩咐。”朱婉清语气冰寒，“刘掌柜倒是忠心可嘉。只是不知你这忠心，是对朱府，还是只对那柳姨娘一人？”
刘全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道：“姐这话，鄙人就听不明白了。总之，没有柳夫饶话，这账本和库房，姐今日是看不聊。姐若是想选料子，鄙人欢迎之至；若是为了别的事，那就请回吧！”
罢，他竟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态度极其傲慢无礼。
秋月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想上前理论，却被朱婉清一个眼神制止。
朱婉清清楚，今日有这刁奴刻意阻拦，是绝不可能看到真想看的东西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硬闯毫无意义，反而落人口实。
她不再看刘全那副嘴脸，目光缓缓扫过这间本应属于她母亲的店铺，看着那稀疏的客流，伙计懒散的态度，以及刘全那有恃无恐的模样，母亲的心血被如此糟践霸占的愤怒与心痛几乎要溢出来。
“很好。”朱婉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冰冷，仿佛淬了寒冰，“刘掌柜的‘忠心’，我今日领教了。但愿他日，你还能如今日一般，‘理直气壮’。”
她的话意味深长，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预示。
刘全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依旧强自镇定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朱婉清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秋月连忙跟上，主仆二人在一片无声的僵持和傲慢的注视下，走出了“锦云轩”。
回到马车上，秋月再也忍不住，愤愤道：“姐！那起子杀才竟敢如此无礼！分明是那柳姨娘提前打了招呼，他们串通一气！”
朱婉清摘下了帷帽，露出那张冷若冰霜的俏脸。
她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锦云轩”的招牌，眼神锐利如刀。
“无妨。”她放下车帘，声音冷沉，“今日这一趟，来得值。”
“值？”
秋月不解。
“自然值。”朱婉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原本只是账目上的疑点，如今却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刘全，便是柳姨娘安插在此处的一条看门恶犬，也是我们必须要拔除的第一个钉子！”
“他今日越是嚣张，越是证明他心里有鬼，证明这铺子里的问题绝不止账面上那一点！他仗的是谁的势，我清清楚楚；他贪了多少钱，我迟早会一笔一笔挖出来！”
她的目光透过摇晃的车厢，仿佛已看到了未来：“今日之辱，我记下了。来日方长，且看他们还能嚣张到几时。等拿到了真凭实据，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统统吐出来！”
马车辘辘而行，驶离了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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