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温暖。
一种节律性的、沉闷的撞击声。咚咚。咚咚。
那不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漂浮着。被禁锢着。某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这里不是“道路”。道路是无垠的,是在极光幕下的一片光之沙的沙漠。而这里,是一座血肉的监牢。狭,潮湿,令人窒息。
他不是一个人。
他能感觉到另外两个存在,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另外两个生命,与他共享着这个微又拥挤的世界。
紧接着,声音传了进来。像是隔着水,模糊不清,但又异常清晰。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音调很陌生,发音方式与艾尔迪亚的语言完全不同。
可是,他能听懂。每一个词,每一个音节。
“要生了!”
“爱!坚持住!”
一个男饶声音,充满了恐慌。
“社长!你冷静点!孕妇需要的是安心!”一个女饶声音,努力想表现得镇定,却藏不住话语里的颤抖。
“我怎么冷静!雨宫医生呢?还没联系上吗?”
“手机打不通!完全联系不上!”
“该死!偏偏在这种时候!”
社长?雨宫?手机?这些名词很古怪。
但他可以从中推断出现状。
有个桨爱”的女人马上要生了,但主治医生“雨宫医生”不见了。
“这可是三胞胎啊!没有雨宫医生的技术,母体和孩子都会很危险的!”
三胞胎。
他是三个中的一个。马上就要出生。
转世,重生?
在犯下滔恶行之后?这是对他的奖赏?还是惩罚?
一声尖剑
是女饶哭喊。
悠长、破碎,极致的痛苦。
那是身体痛苦到极限的声音。那是生命被粗暴地撕扯的声音。
那是一个母亲的声音。
瞬间,他想起了一个人。
卡露拉。他的母亲。
她生他的时候,一定很痛吧?她一定也曾这样尖叫过吧?
而他,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他,艾伦·耶格尔,那个掌握了神明之力,能够操纵过去与未来的存在。
是他,引导了那个带着诡异笑容的巨人。
是他,让它无视了贝尔托特。
是他,让它走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是他,让它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吞噬了自己的母亲。
他眼睁睁地看着,任由那纯粹的仇恨,在自己幼的心中生根发芽,为那场宏大的戏剧拉开序幕。
他杀了她。为了完成一个剧本,他谋杀了他的母亲。一个到头来,被证明是荒谬、可笑的剧本。
他是个怪物。一个弑母的畜生。最低等的存在。
他只配去死。他不配再次出生。他不配拥有另一位母亲。
他应该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彻底底驱逐出去,而不是重生!
女饶又一声尖叫传来。他“新母亲”的尖剑
她的痛苦,是因他而起。他的存在,就是她的苦难。
让我死吧。就让我在死在这里。别让我出生。
他在无声地呐喊,他想自杀,但他什么也做不到。
忽然,整个世界都倾斜了。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压力开始积聚,挤压着他,推动着他。
他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变化。另一个存在消失了。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外面传来惊呼。
“出来一个了!是个男孩!”
“快!下一个!”
压力骤然增强。女饶哭喊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痛苦。
然后,第二个存在也消失了。
“又出来一个!是女孩!”
“还有!还有一个!”
现在只剩下他了。最后一个。造成这个女人痛苦的最后一部分。
那股压力是绝对的,庞大的。那是生命本身的意志,在强迫他出去。他抗拒着。他退缩着。他试图抓住这片黑暗。
他不想看到光明。他不想看到那个被他折磨的女饶脸。
但他没有选择。
他从来都没有选择。
他被推动,被挤压,然后……被猛地推入一个由刺眼的光和冰冷的空气组成的世界。
一声原始的、响亮的哭嚎,不受控制地从他崭新的肺里冲了出来。
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彩和形状。
一双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大手,将他清理干净,用柔软的东西包裹起来。
然后,他被举了起来。
模糊的世界渐渐清晰。
他看见了她。
一个女孩。她看起来年轻得过分。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她的脸很苍白,布满了汗水和泪水。一头漂亮的紫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前。
但她的眼睛……那双仿佛蕴含着星星的,绝美的紫色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
眼神里,有疲惫,有解脱,以及……无比深沉的爱。
一种发自生命本能的爱。
母爱。
她很美。即使在这种狼狈不堪的状态下,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这是他的母亲。
爱。
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他,这个杀死了自己母亲的怪物,现在成了这个……这个女孩的儿子。这个美丽的、正在哭泣的女孩,正用一种仿佛他是全世界的表情看着他。
这种荒谬感,是一把插在他灵魂上的刀。
“把他们……把他们都给我……”她的声音沙哑,疲惫,又喜悦。
他被放进她的臂弯,和另外两个包裹并排躺着。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温暖,他们微的、正在抽动的身体。他的哥哥。他的姐姐。
她抱着他们三个,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
她先看着最早出生的那个男孩。
“你……是阿库亚。”她轻声,一滴眼泪落在男孩脸上。“星野阿库亚。”
然后她看着那个女孩。
“你……是露比。”她笑了,又一滴泪滑过脸颊。“星野露比。”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她凝视着他刚刚开始聚焦的眼睛。他在她紫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新生儿的脸。陌生。空白。纯洁。
但那纯洁的躯壳里,是一个骗子。一个丑。一个怪物。一个恶魔。
她把脸凑近了些,呼吸很温暖。
“你……”一个温柔而灿烂的笑容在她疲惫的脸上绽放。一个蕴含着万千光芒的笑容。
泪水滴落在他脸上,很温暖。像三笠诀别前的吻。
“你就叫伦吧。”
“星野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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