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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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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津的织锦斗篷消失在垂花门后,阿宽靴底碾碎檐角坠落的冰凌,低声补了句,“少爷,我诓大姐的,老爷压根没出门。”

青砖上的霜渍在他鹿皮靴下洇成深色水痕。

连泽了然,笑了笑,没什么。

屋外有人敲门,阿宽匆匆出去又进来,递上报纸。

连泽被阿宽露出的瑞士表反光刺痛眼睛——那道放射状裂纹像极了上月遇袭时炸开的车窗玻璃。

阿宽继续絮叨,“倒是遇见跟着老爷的阿祥了,他老爷昨儿个有心事喝多了,去了五姨娘处,五姨娘不知怎的,不搭理老爷,硬是让管家于伯在那儿照顾半宿。”

“什么心事?”连泽脱口问道。

“好像是舅老爷的事情。”阿宽道。

连泽转身,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斜倚紫檀雕花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申报》边角的油墨,寒风卷着报纸掠过“都督人选悬而未”的标题,“还了什么?”

“席间潘老爹舅老爷升了甘肃都督,还没有公布,还少爷见过沈三公子了,少爷知道这个事情,老爷梦里还骂了大少爷,您连自己老子也瞒着。”阿宽跟随连泽长大,主仆至今甚是默契。

“阿宽,你也二十有五了吧?”连泽问道。

“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阿宽不解。

“该成亲了,否则你娘该着急了。”连泽道。

“我娘倒是给我了一门亲事,被我给退了。”

“哦,这是为何?”连泽疑惑。

阿宽后颈瞬间沁出冷汗,想起母亲塞来的姑娘照片——裹脚的女子坐在褪色藤椅上,像件过时的摆设。

他攥紧表链,“我跟着少爷,也也……也见了些世面,心里想着…….想着还是要找个自己满意的人,那样才好。”阿宽支支吾吾,“一辈子不短不长,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不多,倒是这件事情我想随自己心意。我娘,你不喜欢,放在家里就好,也碍不着你什么,可我想,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没来由的为我蹉跎,若不能像少爷书房那幅西洋画似的……两人并着肩看风景,倒不如单着。”

阿宽这一番话倒是当头棒喝连泽了,阿宽出身贫家,做了跟班,身不由己的事情多,自己出身也算富贵,学业有成,…….若是碰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不去追求,而是放任自流,顺其自然,真是辜负这一番遇见,当下定了主意,心情大好,笑着对阿宽:“你下去吧,你这想法甚好,若是看上哪个姑娘,来跟我,我定有帮扶。”

“好嘞,的谢过少爷。”阿宽拱手谢了少爷。

“别老的的,民国了。”连泽轻轻责备。

“少爷,怎么问起的……我,我这个?”阿宽腼腆笑了,脸还红了。

见连泽不语,阿宽灵光一闪,“少爷,少爷比我年岁长,为啥不成亲?少爷若是想成亲,那还不是成群结队的女子上门来。”

“何来这么多女子?”连泽做势要打,瞳孔微颤,忽然瞥见镜中自己唇角上扬。

阿宽连忙躲避,“少爷,当年你可是伤了徐姐的心。”

徐艺茗,好遥远的名字。

徐姐月白缎子旗袍的身影在记忆里晃了晃,最终定格成那日她与沈世元并肩骑马时飞扬的卷发。他抓起镇纸又放下,黄铜狮子在宣纸上投下狰狞暗影。

阿宽看来是皮痒了,连泽不由呵斥道:“徐姐是姑娘家,名誉要紧,切不可胡。”

“徐姐如今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沈公子身上……”阿宽嘟囔,心想少爷也未表露出一丝一毫不悦,看来两人确实没什么。

提起沈世元,阿宽灵光一现,“少爷,宜棠姐不就是要嫁给沈公子的那位?”

完阿宽便后悔了,完了,阿宽要躲,少爷明显是……哎呀,不敢想了,太麻烦了,这都是什么弯弯绕绕的关系,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他,他又喜欢她,怪不得老情丝绕,果然是理不清剪还乱。

阿宽不由后悔,就娶个老实本份的姑娘就好,干嘛非要情啊爱的,这世上相爱之人不总能彼此看对眼,自己对她人生了欢喜,别饶心不一定在自己身上,那岂不惨了!

阿宽思虑这些时,早已经跑出了五丈远,少爷脾气虽好,但也有逆鳞触不得,眼下这宜棠姐,不就是!

“阿宽你个吃里扒外的!”锦津的羊皮靴猛地横扫。

阿宽踉跄扑在结了薄冰的鱼池边,怀表滑进枯荷丛里,连忙求饶,“大姐,阿宽这是怎么得罪你了?”

锦津蹲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阿宽屁股拍打几下:“你啊,谎报军情,拿我爹吓唬我,害我在路上跟他碰了个正着,平白挨了一顿骂!”

阿宽哭丧着脸:“大姐,我都是看少爷脸色行事,左右不是被你打死,就是被大少爷打死,我还有什么活头,不如大姐赏的一个痛快。”

“的这就以死明志!”阿宽闭眼往池里栽,冻僵的手指却偷偷勾住锦津斗篷流苏。果然听见嗤笑,“你这狗刨式能淹死才怪!”枯枝抽在他棉袍下摆,扬起细雪般的芦花。

阿宽眼睛一闭:“那你打死我吧!”

锦津翘翘眉毛:“我免你不死吧!”阿宽赶紧谢大姐恩典,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锦津拿着树枝把阿宽按住,道:“别急,我话还没有完。”

“大姐请讲,就算是让阿宽赴汤蹈火也不辞。”

“得了,我又不取经,哪有什么汤啊火的让你蹈。你呢,既然这命是我给的,以后就要为我所用,我叫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知道了吗?”

“那大姐到底要我做什么?”

锦津忽然俯身,点翠簪垂下的珍珠扫过阿宽鼻尖,“听大哥书房有张北京地图?”见他瞳孔骤缩,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他肩头,“我想要看看。”

阿宽望着大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日帮少爷收起的加密电报——甘肃铁路线红圈标注处,恰是沈家新购的矿场坐标,不正是沈大公子来兰州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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