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追兵的脚步声撞进云栖耳中,她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刚才狂奔时咬破了唇。
陆沧溟的月白道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片浸了水的雪,将山门前的空地割裂成两半。
他腰间玉牌上的云纹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是灵气在内部翻涌,像藏着条随时要窜出来的毒蛇。
\"友跑累了?\"陆沧溟抬手,指尖虚虚点向云栖衣襟,\"不妨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他的声音还是早课时安抚弟子的温软,可云栖看见他瞳孔缩成了针尖——和秘境里那具枯骨胸口插着的半把剑上的纹路,缩成的形状一模一样。
范师姐的指甲掐进云栖手背,她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从指尖直窜到肩膀。
彭药师的呼吸擦着她后颈,带着药庐里常有的苦艾味:\"那...那是掌教真人?\"他声音发颤,显然想起了昨日晨会上陆沧溟亲手给外门弟子递参汤的慈祥模样。
云栖的手心被残页烫出红痕。
灵田里的灵稻在她意识深处沙沙作响,东边桃枝的震动已经变成急促的摇晃——追兵的脚步声更近了,最多十息就能到。
她盯着陆沧溟腰间的玉牌,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拇指在玉牌边缘快速摩挲,每一下都恰好按在云纹的缺口处。
那缺口的位置,和枯骨胸前那半把剑的断口,严丝合缝。
\"掌教真人这是要查夜?\"云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
她往前半步,故意让衣襟下的残页蹭过陆沧溟的视线,\"弟子们不过是去后山水潭采些灵藕,您看这...\"
\"灵藕?\"陆沧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后山困仙阵的水潭,连筑基期都走不出去。
友昨日还在杂役房扫落叶,今日就能破阵?\"他忽然抬步,道袍下摆扫过青石板的声音比剑鸣还利,\"莫不是...得了什么宝贝?\"
沈砚的冰剑在云栖身侧嗡鸣。
她余光瞥见他指尖凝出霜花,剑柄上的冰棱正沿着手臂往上爬——这是他动真格的前兆。
云栖悄悄用鞋尖碰了碰他的靴底,那是他们在秘境里约定的暗号:稳住,别硬来。
\"真人明鉴。\"云栖退后半步,故意让自己站在范师姐和彭药师中间,\"弟子哪有本事破阵?
不过是前日在灵田翻土时,捡了片带纹路的残叶...\"她摸着衣襟,残页的热度突然窜到掌心,\"许是这叶子引着我们出了阵?\"
陆沧溟的瞳孔又缩了缩。
云栖看见他喉结滚动,左手终于停住摩挲玉牌,五指蜷成了拳。
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原来他急的不是他们逃跑,是怕残页里的秘密被提前解开。
\"拿来我看。\"陆沧溟伸来的手在发抖,指尖却稳得像铁钳,\"既是杂役捡的,自然该上交给...啊!\"
一声脆响惊碎了月光。
范师姐不知何时捡起块碎石,照着陆沧溟手背砸了过去。
她眼眶通红,发梢还滴着水:\"你骗人!
前日你要给阿弟治寒毒,我才把药庐的千年雪参给你!
结果阿弟的棺材板都凉了!\"
陆沧溟的手背浮出红痕。
他猛地转头,眼神冷得能冻住山风。
云栖趁机拽着沈砚往左边跑,同时捏碎了藏在袖中的灵稻壳——那是她用灵田最深处的稻穗磨的,能引动周围十里的草木。
\"追左边!\"陆沧溟的喝声撞在山墙上,回音里带着裂帛似的破音。
果然,他的身影往左边闪了半步,腰间玉牌的灵气翻涌得更急了。
沈砚的冰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朝着左边的古松劈去——松针簌簌坠落,在月光下织成一片银网,将追兵的视线彻底挡住。
\"右边!\"云栖低喝,拉着范师姐和彭药师往右侧的竹丛钻。
竹枝上的露水砸在她后颈,凉得刺骨,可残页的热度却顺着血脉往四肢窜。
她能听见灵田里的青麻在抽芽,藤蔓在扯断石缝里的树根,甚至连山门外的野菊都在往这边挤——那些被她照顾过的草木,正顺着她的心意,在看不见的地方织一张网。
陆沧溟的道袍在身后猎猎作响。
云栖能感觉到他的灵气像张网,正从头顶压下来。
她咬着牙,将残页按在胸口,忽然想起秘境里那具枯骨手中的半卷农典——上面最后一页画的,是用百种灵草的精气凝雾。
\"沈砚!\"她回头,看见他冰剑上的霜花已经漫过肩头,\"撑住!\"
沈砚的回应是一道冰墙,从地面拔地而起,将陆沧溟的身影暂时挡在后面。
云栖趁机摸出怀里的残页,指尖刚触到那道泛着绿光的纹路,忽然闻到一阵清冽的青草香——比灵田里所有作物抽穗时的香气都浓,像有片雾,正从她脚下的泥土里,缓缓漫上来。
迷雾漫上来的刹那,云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那不是普通的雾,是百种灵草的精气在残页纹路里翻涌,带着她灵田里每株作物的气息——青麻抽芽的涩,灵稻扬花的甜,连墙角那丛总被她踢到的野薄荷,都在雾里散着清苦的凉。
\"成了。\"她喉间溢出半声低喘,指尖深深掐进残页边缘。
农典里那页画着的凝雾图在脑海里翻涌,原来要引动草木精魄,得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刚才咬破唇时混着铁锈味咽下去的血,此刻正顺着经脉往指尖涌,把残页上的绿纹染得更亮了。
沈砚的冰墙在雾里发出细碎的裂响。
她转头,看见他睫毛上凝着霜花,冰剑的寒光被雾揉成一片淡蓝,像极了秘境寒潭里的月光。\"左边!\"他突然低喝,冰剑划出的弧光却偏了三寸,精准地劈在左侧老槐的枝桠上。
断枝砸下的动静惊得雾里传来陆沧溟的怒喝:\"追左路!\"
云栖的手指在范师姐掌心快速敲了三下——这是他们昨夜在柴房商量的暗号:三短,往右。
范师姐立刻拽住彭药师的衣袖,三人跟着她往右侧竹丛挪。
竹枝上的露水砸在云栖后颈,凉得她打了个寒颤,可残页的热度却烧穿衣襟,在胸口烙出个滚烫的印子。
\"心脚。\"她突然拉住范师姐。
地面的野蔷薇藤蔓正顺着她的心意疯长,带刺的枝桠在雾里织成网。
范师姐倒抽一口气,看见脚边原本蔫黄的藤蔓突然绷直,像无数根绿色的弦,正蓄着劲要绊追兵的脚。
彭药师从药囊里摸出把褐色药粉撒向身后,药粉遇雾即散,空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苦——是他新制的迷神散,专让修者灵力运转滞涩。
雾里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陆沧溟的道袍被蔷薇刺勾住了?
云栖心跳漏了一拍。
她曾在灵田见过野蔷薇如何缠住偷食的野兔,此刻那些刺定是扎进晾袍的云纹里,正随着藤蔓的拉扯发出细碎的\"嘶啦\"声。
\"友好手段。\"陆沧溟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云栖的背撞在竹丛后的青石板上——他们已经摸到了山门的门槛。
雾里传来灵力炸裂的轰鸣,她看见沈砚的冰剑在左侧炸开一片冰花,霜雾裹着碎冰扑过来,刺得她脸颊生疼。
那是他在替他们挡陆沧溟的攻击。
\"走!\"沈砚的声音裹着冰碴子。
云栖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腕已经结满白霜,连握剑的手指都泛着青。
可他的目光依然灼人,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牢牢锁着陆沧溟在雾里晃动的身影。
山门的石狮子就在眼前。
云栖的指尖触到门环时,突然顿住了。
空气里有股不对劲的黏滞感,像被谁撒了层无形的网,连雾都在这儿打了个转,迟迟不肯漫出山门。
她试着往前迈半步,鞋底像被什么东西扯住,每走一寸都要费三分力。
\"怎么回事?\"范师姐的声音带着惊惶。
她的手按在云栖肩头,却被那股阻力弹得缩回:\"这...这比困仙阵还难缠!\"
彭药师的药囊掉在地上,滚出两颗朱红药丸。
药丸刚碰到地面就\"滋啦\"一声,像被什么腐蚀了似的冒起青烟。
他瞪大眼睛:\"是...是封禁?
可山门向来不设外禁的!\"
雾里传来陆沧溟的冷笑:\"想跑?
这山门早被我用'千木锁'封了。\"他的声音离得更近了,云栖甚至能听见他道袍上的玉牌在震,\"友不是会引草木吗?
不妨试试,看这些精魄凝成的雾,能不能破得了我用百种灵木心炼的锁。\"
沈砚的冰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
他挥剑斩向山门,冰刃却在触及那无形屏障的瞬间碎成冰屑,连剑尖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他转头看向云栖,眼尾的霜花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你灵田里那株活了三百年的老槐,根须可曾扎到山门外?\"
云栖猛地抬头。
她想起昨夜给老槐浇水时,感应到它的根须正顺着地脉往山门外钻——那是她特意引导的,为的是让老槐替她探探山外的灵气。
此刻她闭目凝神,意识顺着残页的热度往下沉,直沉到灵田最深处。
老槐的根须在她意识里舒展,像无数条绿色的蛇,正顶开山石,往那道无形的屏障撞去。
\"撑住。\"她对沈砚,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沈砚听懂了,他的冰剑重新凝出霜花,这次的寒光里多了丝绿意——是他在引动雾里的草木精魄,和她的老槐根须一起,往那道封禁上撞。
山门的石狮子突然震颤起来。
云栖的掌心渗出血,残页的绿纹正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爬,在手腕处织成一片青藤状的印记。
她听见\"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是封禁?
还是她的经脉?
雾里传来陆沧溟的惊喝:\"住手!\"可已经晚了。
云栖的脚尖突然一轻,那股黏滞的阻力散了些。
她拉着范师姐和彭药师往前冲,沈砚的冰剑在身后划出最后的屏障。
当他们的影子完全跨过山门石槛时,云栖回头,看见陆沧溟的月白道袍在雾里翻涌,像一片被风撕碎的雪。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又顿住了。
山门外的月光有些发暗,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陌生的甜香,像极了...像极了秘境里那具枯骨身边,开得正艳的血月花。
沈砚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冷得像块冰,却让她发烫的指尖舒服了些。\"心。\"他,目光扫过山门外那片被月光染成银灰的空地,\"这里的灵气...不对。\"
云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山门外的野菊本该在风里摇晃,此刻却全都僵着,花盘齐齐转向他们,像无数双睁圆的眼睛。
更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清啸,像鹤鸣,却比鹤鸣多出几分尖锐。
\"走。\"她咬着唇,拉着众人往山下跑。
可刚迈出三步,她就察觉到了——山门外的地面在动,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脚印往上爬,带着黏腻的触感,像...像活物的呼吸。
陆沧溟的笑声突然从雾里传来,比山风还冷:\"友以为出了山门就能逃?
这千木锁不过是前阵,真正的——\"
\"闭嘴!\"沈砚的冰剑再次出鞘。
可这次,冰刃刚触及空气就开始融化,水珠顺着剑脊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坑。
他的瞳孔骤缩,云栖看见他喉结滚动,出的话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紧绷:\"云栖,你灵田里的作物...是不是都不动了?\"
云栖猛地闭眼。
灵田里的青麻、灵稻、老槐...此刻全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连最调皮的野薄荷都不再摇晃。
她的意识触碰到残页时,那股热度突然消失了,像被谁抽走了引信的火。
山门外的甜香更浓了。
云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开,她拉着沈砚的手更紧了,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前方的山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越往前走,她越觉得那不是路,而是一张正在收拢的网。
当他们跑到山脚下的老柳树旁时,云栖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老柳树的枝桠本该垂向地面,此刻却全都绷直,像无数根指向他们的长矛。
树身上的树洞张开,露出里面泛着幽蓝的光——那光,和陆沧溟腰间玉牌里翻涌的灵气,颜色一模一样。
沈砚的冰剑\"当啷\"掉在地上。
他转头看向云栖,眼尾的霜花不知何时全化了,只余下一片灼饶红:\"那是...上古封禁的引魂灯。\"他的声音发哑,\"云栖,我们被...被包围了。\"
云栖的后背贴上老柳树粗糙的树皮。
她能感觉到树身里的灵气在窜动,像无数条蛇正往她皮肤里钻。
残页在怀里重新发烫,这次的热度带着灼烧般的疼,像在警告她什么。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雾往山门外涌。
云栖看见雾里浮出些影影绰绰的轮廓——是陆沧溟的追兵?
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沈砚突然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左手按在她后腰,灵力顺着掌心渡过来,让她发烫的经脉舒服了些。\"别怕。\"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算这是罗地网,我也陪你...闯一闯。\"
云栖望着他绷紧的后背,喉咙发紧。
她摸出怀里的残页,绿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条随时要活过来的蛇。
山门外的甜香裹着某种熟悉的气息涌过来,她突然想起秘境里那具枯骨胸口的半把剑——剑身上的纹路,和老柳树洞的幽蓝,竟一模一样。
\"沈砚。\"她贴着他的后背轻声,\"你...这千木锁,真的只是陆沧溟布的吗?\"
沈砚的身体一僵。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拢了拢。
山门外的幽蓝光芒突然大盛,照亮了他们脚边的地面——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血红色的藤蔓,正顺着他们的鞋尖,缓缓往上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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