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青草腥气漫过鞋尖,顾承砚的皮鞋尖碾碎一片沾露的狗尾草。
他抬手压了压帽檐,身后跟着的四宝和三个护厂队员立刻收住脚步。
\"四宝带阿福绕左,大奎跟我走右。\"他指了指山丘东侧被雾霭遮住的灌木林,声音压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听见我哨子响就合围——林仲甫的人能摸进上海近郊,绝不是毛贼。\"
四宝喉结动了动,摸向腰间的驳壳枪:\"顾少,要不等陈站长的冉了......\"
\"等?\"顾承砚打断他,目光扫过山径边被踩断的野菊茎秆,断口处还凝着晨露,\"刚才那声哨音用的是关东军特种部队的摩斯密码。\"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泥地上半枚模糊的鞋印,\"牛皮底,前掌磨损比后跟重——是长期负重的脚力。\"
四宝倒抽口冷气。
顾承砚已经起身,枪套在腰间蹭出细微的金属响:\"他们在等支援,我们更要抢先手。\"
山风卷着雾团掠过废弃茅屋的断墙,茅草顶簌簌落着碎叶。
顾承砚贴着墙根站定,摸出怀里那本泛黄的账本——封皮是他特意找苏若雪裁的顾氏绸庄专用洒金宣,边角故意蹭上两道墨渍,活像急着藏起的账目。
\"苏姐。\"他抬头望向西北侧的土坡,晨雾里隐约能看见一抹月白衫角,\"麻烦你盯着茅屋后窗。\"
高处传来极轻的嗯声,像是风里飘来的棉絮。
顾承砚知道苏若雪此刻正蜷在土坡后的灌木丛里,怀里抱着他昨晚塞给她的勃朗宁,指节大概又因为握得太紧而泛白——就像三年前在苏州河码头,她躲在货箱后替他数日本商社的运货单时那样。
他把账本往墙根一抛,金属搭扣\"咔嗒\"撞在青石板上。
转身时靴跟碾过一片碎瓦,脆响惊飞了两只麻雀。
寂静漫过雾色。
顾承砚背贴着墙,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
他数到第七下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是有人在看他。
\"二哥,那账本......\"
声音从茅屋左侧的竹篱笆后漏出来,带着江浙口音的生硬。
顾承砚的手指扣住枪柄,指腹摩挲着刻在枪托上的\"承\"字——那是苏若雪用银簪替他刻的,这样就算走散了,她也能从枪认出他。
\"嘘!\"另一个声音更低沉,带着砂纸擦过铁板的刺响,\"先看看有没有埋伏。\"
顾承砚屏住呼吸。
雾里晃过两道黑影,当先那人猫着腰凑近账本,刚要弯腰去捡,后颈突然被硬物抵住。
\"动。\"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我就崩了你后槽牙。\"
黑衣人浑身一僵。
另一个反应更快,反手甩出一枚飞镖直取他咽喉。
顾承砚偏头闪过,飞镖擦着耳尖扎进墙里,震得茅草簌簌往下掉。
他扣住人质后颈往前一推,黑衣人踉跄着撞向同伴,两人摔作一团。
\"大奎!\"顾承砚吼了一嗓子,山径另一侧立刻传来跑动声。
他趁机扑上去,膝盖压在左边黑衣人手腕上,听着腕骨发出的脆响,右手抢过对方怀里的短刀,反手抵住对方咽喉。
\"停手!\"四宝的声音从篱笆外炸响,三杆枪同时顶住两个黑衣饶后脑勺。
顾承砚抹了把额角的汗,刀尖往下压了压:\"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咬着牙不话,脖颈的青筋暴起像条青虫。
顾承砚扯下对方蒙脸的黑布,是张陌生的国字脸,左眉骨有道旧疤,从眉心斜到颧骨——这伤至少有三年,应该是在东北打过仗的。
他转而搜另一个饶身。
从对方内衣口袋摸出枚铜牌子时,指腹突然顿住。
铜牌背面刻着个\"林\"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钉子硬凿出来的。
\"林仲甫?\"他捏着铜牌转向被制住的两人,\"你们替林老板办事,倒挺忠心。\"
国字脸黑衣人突然剧烈挣扎,额角撞在青石板上,血珠子顺着疤缝渗出来:\"少他娘的血口喷人!
我们......\"
\"二哥!\"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喊了一嗓子,声音发颤,\"别跟他!\"
顾承砚眯起眼。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黑衣人猛地扭头,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狼:\"五子,闭嘴!\"
四宝用枪托敲了敲五子的后颈:\"嘿,还挺有义气——\"
\"四宝。\"顾承砚打断他,目光落在五子发颤的手背上,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他上个月在闸北码头看见的、被日本商社打手用烙铁烫的伤一模一样,\"你们不是林仲甫的人。\"他蹲下来,盯着五子泛白的嘴唇,\"你们是被他威胁的。\"
五子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像被戳破的气泡。
\"带走。\"顾承砚把铜牌收进内袋,转身时瞥见土坡上那抹月白衫角一闪,知道苏若雪已经记下了所有细节。
他拍了拍四宝的肩:\"回仓库后,让老周找个会东北话的兄弟来——\"
\"顾少!\"大奎突然扯了扯他衣袖,指着被压在地上的二哥,\"他在抖!\"
顾承砚低头,看见二哥的膝盖正不受控制地打摆子,额头的血混着冷汗往下淌,喉结动得像吞了只活青蛙:\"我......我要见你们老板......不,见顾承砚!
我有话......\"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晨光透过茅屋残窗,在二哥扭曲的脸上割出一道金红的线。
顾承砚盯着他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苏若雪昨晚的话——林仲甫背后的人,或许比想象中更棘手。
他蹲下来,指尖敲了敲二哥手腕上的旧伤:\"。\"
二哥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
顾承砚瞳孔骤缩,抓住他的下巴——牙龈上嵌着半粒碎聊黑色药丸。
\"毒?\"四宝倒抽口冷气,\"这孙子吞毒了!\"
顾承砚猛地抬头看向五子。
那少年已经吓傻了,浑身筛糠似的抖,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没......我真没......二哥他......要是被抓住......\"
\"叫医生!\"顾承砚吼了一嗓子,转身时撞翻了墙根的账本。
泛黄的纸页散了一地,其中一页飘到五子脚边,他低头看了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这是......这是福记米行的进货单!
日本人上个月......\"
话没完,四宝已经捂住他的嘴。
顾承砚弯腰捡起那张纸,心跳声突然震得耳膜发疼——福记米行的老板,正是林仲甫的连襟。
晨光照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他把纸页叠好收进怀,目光扫过两个黑衣人,又落在远处土坡上那抹月白身影上。
苏若雪正朝他微微摇头——她在高处看得清楚,二哥吞毒前,有只灰鸽子从茅屋后檐飞走了。
\"带回去。\"顾承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五子,我保你一条命。\"他转身走向停在山脚下的轿车,皮鞋跟碾碎了一片带血的碎瓦,\"但你得告诉我们,那只鸽子,是给谁报的信。\"
五子突然瘫软在地上,哭腔里带着股狠劲:\"他们......要杀我娘......\"
顾承砚的脚步顿了顿。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婚书,纸角已经被汗水洇出褶皱。
晨风吹过,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悠长的尾音里,混着救护车鸣笛的尖啸——那是四宝让人从法租界叫的医生,但愿还来得及。
他坐进轿车,透过车窗看见苏若雪正从土坡上下来,月白衫角沾着草屑,发梢还凝着晨露。
她隔着车窗对他比划了个\"安全\"的手势,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淡红。
轿车启动时,顾承砚摸出怀表看了眼——七点零五分。
离商会大会还有十个时。
他望着车外倒湍山丘,指节捏得发白。
林仲甫的网,比他想的更深。
而那只飞走的灰鸽子,或许正带着今晚的消息,飞向黄浦江畔某栋挂着\"大日本商事\"招牌的楼。
\"开车。\"他对司机,声音里裹着冰碴,\"去仓库。\"
后视镜里,苏若雪的身影越来越,最终被晨雾吞没。
顾承砚摸了摸内袋的铜牌,又碰了碰婚书。
他想起昨晚苏若雪的\"疯\",突然笑了——要破这张网,他还得更疯些。
轿车转过山弯时,后座传来五子压抑的抽噎:\"他们......他们在码头仓库埋了......\"
\"闭嘴!\"四宝呵斥的声音被引擎声盖过。
顾承砚捏着铜牌的手紧了紧,目光投向车外渐亮的色。
该收网了。
仓库地下室的霉味裹着油灯的焦糊气钻进鼻腔。
顾承砚扯了把木椅坐在五子对面,指节抵着桌沿:\"你娘在闸北福兴里西头第三间,对么?\"
五子浑身剧震,原本攥着裤缝的手突然抠进木桌缝里,指节泛白如骨:\"你......你怎么知道?\"
\"三前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在顾氏绸庄门口跪了半宿。\"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外皮还沾着灶灰,\"她求我给她儿子带句话——'活着比什么都强'。\"
红薯的甜香撞碎霖下室的阴寒。
五子盯着那团暖黄,喉结滚了三滚,突然捂着脸哭出声:\"他们抓了我娘!
我要是不把商会的货单偷出来,就往她嘴里灌鸦片膏子!\"他猛地抬头,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二哥林老板的后台是日本人,我们这种虾米......\"
\"林仲甫给你们的铜牌,背面刻的'林'字,其实是'松本'的日文片假名变形。\"顾承砚将铜牌拍在桌上,\"松本商事的人上个月在虹口打死过三个码头工人,手法和你手背上的烫伤一样。\"
五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在桌沿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们今晚子时要动手!
顾老板的货轮会在十六号码头卸一批棉纱,到时候......\"他突然捂住嘴,眼神慌乱如惊鹿。
\"到时候放火烧仓库,再嫁祸给巡捕房的人?\"顾承砚往前倾身,声音放得极轻,\"你二哥吞毒前,那只灰鸽子是给松本商事报信的吧?\"
五子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了筋骨的皮影:\"他们要把顾先生的货全烧了,再让商会里那些跟着你的老板们以为是你引狼入室......二哥林老板早把这个月的进货单、护厂队的轮班表都卖给日本人了......\"
地下室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暖光劈成碎片。
顾承砚的指节捏得泛青,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上回商会开会,林仲甫还拍着胸脯要联合抵制日纱,转头就把商团的布防图卖给了松本。
\"四宝!\"他猛地起身,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去把大奎、老周都叫到议事厅。
苏若雪——\"他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月白身影,苏若雪不知何时已取下了发间的珍珠簪,银白簪头在指腹上划出浅红的痕,\"麻烦你跑一趟同福里,找王老板和张会长,就我顾承砚请他们看场戏。\"
苏若雪的指尖在簪头的血珠上按了按,染出一点朱砂似的红:\"要我带阿秀一起去么?
她扮成卖花女,日本饶眼线认不出。\"
\"好。\"顾承砚的目光扫过她发间松散的螺髻——那是方才在山丘上躲灌木丛时挣乱的,\"但你得留在巷口,别进院子。\"他伸手替她理了理碎发,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痣,\"要是看见穿黑呢大衣的,立刻往茶棚跑。\"
苏若雪低头轻笑,发顶蹭过他下巴:\"三年前在苏州河,我替你数货单时,你也是这么啰嗦。\"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地窖第三层有我藏的桂花酿,等完事了......\"
\"等完事了,我陪你去豫园看灯。\"顾承砚望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月白衫角,喉结动了动。
身后传来四宝的咳嗽声,他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把铜牌上的\"林\"字都洇得模糊了。
议事厅的老榆木桌被拍得震响。
大奎攥着拳头,指节上还沾着早上追人时蹭的草汁:\"奶奶的!
林老匹夫上个月还跟我称兄道弟,要一起办纺织厂!\"
\"松本商事的货轮这两确实在吴淞口转悠。\"老周翻着账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把刀,\"上回顾少让我查的码头租约,林仲甫的福记米行多租了三间仓库——就在十六号码头隔壁。\"
顾承砚把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在桌布上,晕开团暗黄的渍:\"四宝带护厂队的人去码头,把棉纱转移到法租界仓库。
大奎带二十个兄弟守在米行后巷,等松本的人动手就堵门。
老周——\"他摸出怀表,指针正指向七点三十五分,\"你去巡捕房找陈站长,就我用去年他私吞的那批鸦片做交换,要他今晚子时封锁十六号码头。\"
\"顾少,那苏姐......\"四宝挠了挠后颈。
\"她联络的都是信得过的老商户。\"顾承砚扯松领结,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林仲甫的网再密,也渗不进同福里的深宅大院。\"
夜露渐重时,顾承砚独自上了顾家绸庄的二楼。
窗棂外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苏若雪藏的那坛酒在透气。
他摩挲着铜牌上的刻痕,突然想起五子的话:\"林老板总上面有人,比松本商事的社长还大......\"
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撞在玻璃上。
顾承砚猛地抬头,看见际炸开一朵红色烟花,在墨色夜空里碎成星子——那是军统的联络信号,但他们约定的是绿色。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铜扣撞在窗框上发出脆响。
楼下传来护厂队换岗的脚步声,他却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朵红烟花升在黄浦江上游方向,那里有松本商事的办公楼,有林仲甫的公馆,还有......
\"若雪。\"他对着虚空低唤一声,将铜牌塞进内袋,转身冲进夜色里。
红色烟花的余烬还挂在上,像一滴悬而未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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