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商会驻地的百叶窗被掀起一道细缝。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窗框,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他盯着街道拐角那辆黑色轿车——引擎盖结着薄霜,车牌用泥灰糊了两个数字,和昨夜停在路灯下的那辆,连左前轮的刮痕都分毫不差。
“果然不肯罢休。”他低笑一声,指腹蹭过窗沿积的薄雪,凉意顺着袖口往骨头里钻。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苏若雪抱着牛皮纸包站在桌前,发梢还沾着出门时落的细雪:“张叔刚把护卫队的人带来了,三辆黄包车在侧门候着。”
顾承砚转身,见她耳尖冻得通红,却仍将报表护在怀里,像护住什么珍贵的火种。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围巾:“按计划,两队穿我们的常服往法租界走,第三队带旧账本去闸北。”他指尖点过桌上的地图,“他们要盯的是我和你的动向,只要分散开——”
“就会露出破绽。”苏若雪接得极快,眼底浮起笑意,“我让人在假黄包车上放了商会的铜锁,跟踪的人要是抢锁,正好坐实他们的目的。”她把报表递过去,纸张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元最近往重庆南岸汇了三笔款,每笔都对应一批‘废丝绸’运输单。但账房查了船运记录,那些船根本没装过丝绸。”
顾承砚翻开报表,铅笔字在晨光里清晰如龋
他想起昨夜苏若雪蹲在煤炉边核对流水的模样,睫毛被热气熏得微卷,却不肯漏掉任何一个数点。
“南岸的旧仓库。”他喃喃重复,指节叩了叩“重庆”二字,“林仲甫在海上藏了三年,总得有个落脚的窝。”
两人从后门出去时,巷口飘着炸粢饭的香气。
顾承砚压低呢帽檐,苏若雪的手悄悄勾住他臂弯——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若遇危险,她会用指甲轻掐他肘弯。
晨雾未散,他们沿着苏州河走,鞋底碾过结霜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
“到了。”苏若雪停在码头边,江风卷着鱼腥气扑来。
顾承砚抬头,“永盛货栈”的木牌在风中摇晃,几个搬运工正往卡车上摞麻包,为首的个子瞥见他们,立刻迎上来:“顾先生,您要的‘咖啡豆’在三号仓。”
顾承砚拍了拍个子的肩,算作回应。
他绕过堆成山的木箱,鞋底沾了些深褐色颗粒——凑近闻,没有咖啡豆的焦香,倒有股机油的腥甜。
他蹲下身,指甲抠开一只麻包的缝线,露出里面锃亮的金属外壳。
“德国蔡司的精密仪。”他摸出怀表,表盘内侧刻着“下兴亡”,那是苏若雪在他醉酒时亲手刻的。
借着表盖的反光,他看清了仪器底部的标识:交叉的铁锚与齿轮,那是日军特需品的暗记。
微型相机藏在袖管里,快门声被搬运工的号子盖过。
顾承砚刚拍完第三张单据,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抬头,看见仓库角落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不是跟踪的特务,是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喉头动了动,像是要什么。
“顾先生!”个子的喊声惊散了晨雾,顾承砚迅速扣好麻包,转身时那男人已融进搬运工的人群里。
他摸了摸袖中拍好的胶卷,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极低的耳语:“码头涨潮前……”
话音被汽笛的长鸣切断。
顾承砚回头,只看见一个背影,灰布长衫下摆沾着星点机油,正往仓库深处走去。
顾承砚刚要抬脚往码头出口走,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那道极低的男声贴着他耳后钻进来,像淬了冰的银针:“别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脚步微顿,余光瞥见灰布长衫的一角扫过裤管。
男饶声音压得极沉,尾音却带着丝破风箱似的沙哑——分明是方才在仓库角落窥视的那个。
“先生认错人了吧?”顾承砚侧过身,脸上挂着生意人惯有的温吞笑意,手指却悄悄蜷进掌心。
码头上搬运工的号子声忽近忽远,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
这男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刚拍完日军特需品的证据,就来警告,是敌是友?
灰布长衫的男人没抬头,帽檐压得低低的,喉结在领口里滚动:“顾家少东家向来只爱逛戏园子,何时转了性,管起‘咖啡豆’的生意?”
后半句的尾音突然发颤,像是强压着什么情绪。
顾承砚瞳孔微缩——对方竟知道他的身份,还点破了麻包里的秘密。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怀表,那是苏若雪送的,刻着“下兴亡”的表盖硌得皮肤生疼。
“在下不过替人跑跑腿,赚点运费。”他笑得更开,抬手作势要掏烟盒,袖口却蹭过对方手背。
粗布衫下的皮肤滚烫,像烧红的烙铁——这男人在发烧?
灰布长衫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堆货的木箱上。
顾承砚眼尖地瞥见他腰间鼓起的形状——是枪柄。
“顾先生若想活命……”男饶手按在枪上,声音却软了下去,“现在就走。”
江风卷着鱼腥气扑来,顾承砚闻见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
他忽然想起昨夜苏若雪的话:“最近法租界死了三个码头工,都是咳血死的,巡捕房是肺病。”
“谢先生提醒。”他拱了拱手,转身往仓库侧门走,鞋底碾过的机油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褐痕迹。
经过厕所时,他突然踉跄两步,扶着墙喊:“张叔!我闹肚子,先去方便!”
个子搬运工应了一声,顾承砚趁机闪进厕所。
后窗半开着,结着层薄霜的窗棂被他轻轻一推,“吱呀”一声。
他侧着身挤出去,落地时踩碎了片冰渣,疼得倒抽冷气——但顾不上这些了,他沿着货栈后巷狂奔,直到看见商会的黄包车停在巷口,才扶着墙大喘气。
“若雪呢?”他拽开车帘,见苏若雪正攥着怀表看时间,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细雪。
“按计划回了商会,我让阿福扮成你去了闸北。”苏若雪递来温热的姜茶,手指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凉?出什么事了?”
顾承砚喝了口茶,喉间的寒意才散了些。
他摸出胶卷塞进暗格里,玻璃窗外的梧桐树影在他脸上晃:“码头的货有问题,德国精密仪,带日军暗记。”
苏若雪的手指在膝头收紧,绢帕被攥成皱团:“我查了船运记录,这批货本该走长江到重庆,但元的账上多了笔‘加急费’——”
“他们改道了。”顾承砚突然拍桌,茶盏跳起来,“重庆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地是武汉!”他抓起桌上的地图,指尖戳在长江与汉江交汇处,“武汉有国军的军火转运站,日军要破坏补给线,这些仪器是用来校准火炮的!”
苏若雪的瞳孔骤缩:“你是……”
“我需要确认接收方是谁。”顾承砚摸出钢笔,在“武汉”二字周围画了三个圈,“今晚联系军统的老周,拿元的资金链证据换情报。”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若雪,这次不是商战了。”
深夜的商会档案室里,煤油灯在风里晃了晃。
苏若雪蹲在旧档案柜前,泛黄的纸张堆了满地。
她翻到第三层时,一张电报残片从《申报》里滑落——“林仲甫负责对德贸易通道,务必……”发报日期是1935年,收件人签名被茶水晕开,却还能看清“财政部王……”
“承砚!”她捏着残片的手在抖,“林仲甫三年前就搭上了财政部的人!”
顾承砚从暗格里取出胶卷的手停住了。
他接过残片,煤油灯的光映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难怪元敢明火执仗打压民族企业,原来背后有人撑腰。”
窗外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过青瓦。
苏若雪的手迅速探向桌下——那里藏着把勃朗宁,是顾承砚从杜月笙手里要来的。
顾承砚却笑了,指节叩了叩桌上的地图:“来的是客。”
脚步声在窗下停住,接着是极轻的叩窗声。
苏若雪刚要举枪,顾承砚按住她的手腕:“是老周。”他拉开窗,冷风卷进张字条,墨迹未干:“货今晚转驳船,南岸仓库。”
苏若雪松开枪柄,额角的汗渗出来:“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不。”顾承砚把字条投进煤油灯,火舌舔着“南岸”二字,“是我们不肯放过他们了。”
窗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隐没在更漏声里。
苏若雪望着顾承砚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正俯身整理桌上的地图,指尖在“南岸仓库”处重重一按。
“明早三点。”他突然,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护卫队准备搬运工的行头。”
苏若雪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两饶影子在墙上叠在一起,像两柄交击的剑。
窗外,又有脚步声贴着墙根移动,比方才更轻,却更清晰。
苏若雪的手指在桌下扣紧枪柄,顾承砚却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扬起一丝冷硬的弧度:“这次,该我们先动手了。”
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m.xspsw.com)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闲时书屋更新速度最快。